待和尚意识到不对,追到庭院时,漫天星河泼洒在琉璃穹顶,努既赤足踩在屋脊上,鲛绡裙摆缀着的碎晶石,几乎与星辉同烁。
“每夷传说,沙漠每颗星都是战死者的眼睛。”她掀开食盒,拍拍自己身侧,“小和尚,来陪我看星星。”
慧念合掌後退半步:“努既施主,请将《心经》还予贫僧。”
“咳咳……观星,有助于参禅。”努既煞有介事道,手中誊抄的《心经》被风掀起一页,她念出上面的句子,“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这是什麽意思呀,小和尚?”
小和尚急得耳尖通红,又重复了一遍:“努既施主,请将《心经》还予贫僧。”
“你陪我观星,我便还给你,如何?”
慧念咬咬牙,跃上屋顶,盘腿坐下,与努既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一条银河那麽宽。
努既不满地撇撇嘴,站起来,紧挨着慧念坐下。
慧念又挪开,努既又贴上,如此往复不知多少次,慧念已经到了房顶边缘,努既再次贴过来,见他无路可逃,满意地勾勾嘴角。
漫天星河,皎若琉璃,盛着斯年流水。
努既悄悄敲了敲房顶的琉璃瓦片,声音透过屋顶,传到了屋内叶慈的耳朵里。
她正蹲在琉璃穹顶下屋内的角落里,腕间千钧剑鞘卡着机关。听到信号,她用剑锋轻挑殿角铜铃,瞬间便惊起百只萤火虫!
“快看!”努既惊呼。
千万只萤火虫被同时放飞,因着离得近,竟然比天上的星子看着还亮,不知为何,小虫振翅时,还会洒下洒下星屑似的荧光。
——那是叶慈在虫腹皆涂了磷粉。
努既生在大漠,鲜少见到萤火虫这种生物,更别说是这麽多一起出现了,她兴奋得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荧光雨,却没看到,身侧的人正在看她。
她来自大漠,却忘了,慧念来自中原,萤火虫于他来说,并不稀奇,稀奇的另有其人。
然而,她正兴奋,明亮的夜空却忽然暗了,乌云吞没了银河,雨滴穿透琉璃瓦的刹那,伽罗蛇突然竖起蛇鳞。
“糟了。”她看着忽然倾盆而下的雨,苦笑了一下。
大漠几乎无雨,谁又能料到,一年到头都下不了几次的雨,竟在今夜落了。
努既更是被大雨淋了个正着。
“哎呀!”她喊道,然而,还不等她说什麽,慧念的僧袍已经兜头罩下。
努既一愣,二人离得极近,她甚至从未和任何男子离得这麽近过,近到甚至能透过他身上混着焦蜡味的檀香,闻到那股清新的皂角味。
努既不自觉地红了脸。
“经卷怕潮。”慧念隔着麻布料子闷声道,手臂虚环着,若非并没碰到努既分毫,看起来简直像是在拥抱着她一般。
雨点砸在袈裟上溅起细雾,蛇随主人,伽罗竟趁机钻入他襟口取暖,蛇尾扫过锁骨。
慧念感受到那抹冰凉的触感,猛地僵住:“努既施主……”
努既这会儿反倒不害羞了,她趁机凑近,一双眼紧盯着他:“伽罗说你心跳得比梵钟还快。”
她隔着湿透的僧衣贴上他胸膛:“经书湿透算什麽?有些东西……”
她话音未落,慧念像是被什麽东西追赶一般,忽地站起来,跃下屋顶,不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喂!”努既冲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喊,“你的经书不要啦!”
回答她的,只有雨幕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九头蛇缠绕着佛莲,在星子闪烁的雨夜,悄然吐出了冰凉的信子。
努既翻下屋顶,刚进屋,骤雨忽歇,她正擦拭着被雨水沾湿的发尾,抱怨道:“还真是不巧!”
叶慈从暗处转出来:“也不算不巧吧,我看圣女明明享受其中啊。”
听到熟悉的称呼,努既浑身一僵,转过脸:“你如何知道,我是圣女?”
“没什麽。”叶慈拍拍手上的灰,“在帮你之前,我至少也要知道你的身份吧,圣女阁下?”
“你……你还是叫我努既吧,‘圣女’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太奇怪了……”努既嘟囔。
“好啊。”叶慈大马金刀地坐下,“那努既姑娘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麽偏偏钟情于慧念——一个汉人和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