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如这无足轻重的涟漪一般,入不得她的眼吗?”祁涟恨恨。
“相同的事,若不同的人看,也会有不同的感悟。”住持将药碗递给祁涟,示意他喝下去,“是你心中魔障,才会以天地为囚,作茧自缚。”
祁涟将汤药一饮而尽,下一刻,只见锡杖“当”地点地,住持拨动佛珠,墙上忽现奇景——灯影投出祁涟扭曲的影子,竟有八臂三头,每只手中都攥着染血的银丝。
那银丝正裹在一名孩童身上,纵使他千般万般呼喊也无济于事,那影子并未对他手下留情,而是毫不犹豫地绞断了他的脖子,将他像垃圾一般随手一扔。
碎肢残骸落在地上,祁涟看过去,只见那孩童赫然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是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生于西南,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突然有一天,当地最大镖局的当家找上他,许他金银富贵,让他扮成自己的小儿子,可他却不知,那是个送命的买卖。
他们不顾他的哭喊哀求,将他捆起来,扔到河里,代替小少爷成为河神的祭品,于是他长大後,用峨眉丝作为武器,让他们也体验了一把被绳索捆住後,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失的绝望。
“他们以此伤我,我便以此杀了他们,多公平。”他轻笑着,喃喃道。
“不是他们杀了你,”老僧忽然叹息,“是你杀了自己。”
祁涟踉跄後退,撞翻的药柜里滚出几颗干瘪的蓝楹花,正是他年年送与叶慈作生辰贺礼的花。
峨眉丝穿透叶慈心脉的画面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他看向自己腕间银丝,几乎想砍断这条手臂——
晨钟忽然轰鸣,祁涟腕间银丝应声而断。
他醒过来,见天光已经大亮了,住持仍立在他身侧,缓缓地摇摇头:“你执念太深。”
说罢,他看向窗外熹微晨光,道:“先去接叶施主听早课吧。”
祁涟点头。
这些三日,他每日接送叶慈往返客寮与偏殿,早课的诵经声涤荡的又何止叶慈的经脉,还有他的执念。
他觉得自己心底的淤泥似乎在一点一点散开——每当守在偏殿门外时,他知道叶慈坐在里面,便会觉得无比安心。
他会悄悄偷看她,当然,定不会让她发现。只是这样隔着门守着她,即便只有片刻,他也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毕竟他是个罪人,他曾经杀了他最爱的人。
这日,他等在客寮门口,看叶慈刚出门,似乎便有些欲言又止,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像平常一样引她去偏殿。果然,在半路上,叶慈便开了口。
“小师傅……”
“何事?”他声音温润,笑容和煦,是最无害的样子,也是他僞装出来的样子。
“虽然……虽然知道这个请求很不地道,但是……”
祁涟微不可见地皱眉,还以为她又要提与赵明予有关的事。
然而,下一秒,却见她眼一闭心一横,飞快地说了四个字——
“我想吃肉!”
祁涟先是一愣,接着见她英勇就义一般的表情,忍俊不禁。
“对不起啊小师傅,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理取闹,但我实在是有点忍不了了……”叶慈小嘴叭叭地解释,“这几日一直连续吃素,我感觉自己力气都小了,昨日从王宫逃出来时,险些躲闪不及中箭。啊!我不是怪谁的意思,只是想说,我可能确实需要吃一点肉……”
“好。”
叶慈打了一晚上腹稿的长篇大论还没派上用场,却忽然听到了轻飘飘的一个“好”字,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愣愣地问:“啊?”
披着慧明皮的祁涟失笑,只觉得眼前人可爱得紧,又重复了一遍:“好,我去帮你找。”
“慧明师傅,你人也太好了吧!”叶慈忍不住欢呼道。
“嘘——”慧明连忙示意她小点声,“莫让旁人听到了。”
这日,叶慈与赵明予分住男女客寮养伤,每夷王室那边果然派人来调查了一番,只不过梵净寺在每夷人心中地位与威望都很高,没人怀疑到寺中的和尚身上来,慧明又提前抹去了所有痕迹,所以他们当然是无功而返。
住持得知,也只是语焉不详地对祁涟说了句“下不为例”,便没再追究。
傍晚,叶慈听慧明的话在房中等着,果然太阳没落山,便闻到了幽幽的肉香味。
叶慈提到候在门口,远远地看到慧明的身影,便将门打开,慧明一闪身,便钻了进来。
他手上提着两个大大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拆开後,便看到其中包的两只巨大的烤羊腿。
叶慈几乎登时口水就流出来了,下意识地客气了一句:“你不吃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多蠢的话。
“贫僧是出家人。”慧明回答。
“抱歉抱歉。”叶慈对不住地笑了,直接上手死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许久未尝到的肉香瞬间溢满整个口腔,只需要孜然和盐这种最简单的调味,便能激发出食物最本质的香味,她由衷地感叹道——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