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忽然理解了为什麽中原那些诗人只是看着美人儿的脸,便能写下一首他怎麽也读不懂的诗来。
接着,月光一晃,树影间,哪还有人的影子?
叶慈回到营地,重新将包袱收拾好,这才躺下,不知怎麽的,心绪稍宁,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她不知道,原本靠在树边熟睡的赵明予在她躺下後,忽然睁开眼看了过来,那眼中哪有半点睡意?
那人白瓷般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目光稳稳地落在她身上。
月光之下,斑驳树影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他勾勾唇,轻声说了一句:“算你识相。”
次日,晨雾未散,叶慈的千钧剑已破开山间湿气。
她每日有晨练的习惯,前几日为了赶路荒废了些,今日便早起补上来。
鹰宁山顶有一鹰嘴崖,旁边有一片空地,正适合练武,叶慈不愿吵醒赵夏二人,便独自来到此处练剑。
剑锋斜劈,是夏欺英为她取的招式名字——“樵夫问路”。
刃风扫过崖边老松,松针簌簌震落——本该散作一片,却诡异地聚成几股,贴地游向东南方向。
叶慈分神想起,昨日夏欺英与赵明予探讨此处八卦阵时曾说过,那个方向是巽位。
她收势时靴底碾过青苔,却忽觉脚下石块微凸,排列竟与昨日不同。
“怪事。”她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这世界上大概没什麽事情能阻止叶慈练剑。
她回身挑剑,一式“挑灯看剑”,刚好刺向卯位岩壁。
剑尖距石壁三寸时,山风骤转,晨雾顿时被卷成了一个个的旋涡,叶慈定睛一看,只见那岩壁被剑气一扫,表面碎石竟尽数落了下来,露出岩缝里半截青铜罗盘——盘面呈震卦纹路,正对着辰时的朝阳。
叶慈似有所感,接上下一招“劈山断流”,剑刃劈出一阵剑风,劈断了崖边的枯枝。
叶慈俯身细看,只见那断口的年轮纹路层层叠叠,与她从前看到村口算命大爷扯的旗子上的卦爻颇为相似——春纹宽而疏,秋纹密如麻。
“原来如此!”她手中千钧横扫,将散落枯枝踢向四面八方。枝干触地弹起的轨迹,竟然与昨日夏欺英所画的活八卦方位纹丝不差!
东北艮位的断枝没入湿土半寸,而西南坤位的却横悬草叶之上——地气轻重随节气流转,因此,阵法生门每日借势而移!
这是何等巧妙的阵法!
叶慈惊叹着刚想停下,却听到不远处一声喝道:“别停,平削!”
——夏欺英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专注地看着眼前与山中草木融为一体的阵法,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叶慈闻言,当即一扭身,以劈柴剑法最朴素的“平削”起手。
剑锋平贴地面三寸横扫,露水被剑气激起,在初阳下映出虹光,那虹光竟在巽位凝成半幅八卦虚影!
她顺势旋身,千钧剑点向虚影中的“离”位,地面顿时传来机括轻响——昨日死门处的一块圆石陷落,露出底下青砖上的剑痕,与劈柴剑法常用的转折如出一辙。
山风掠过剑刃,叶慈忽想起某天清晨,乔二教她劈柴时曾说过的话:“劈柴要顺木纹,逆了就得崩口子。”
眼前晨雾流动丶山石错落,何尝不是另一种“木纹”?
晨雾散尽,赵明予不知何时也寻来了,衆人看着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半晌,夏欺英才道:“……收剑吧……”
叶慈闻言归剑入鞘,抹去额间薄汗:“柯前辈这是把整座山雕成了会喘气的木桩子,解阵的哪里是八卦——”
“分明是教人把天地当柴劈!”
武侠至境,无非天人合一。
叶慈随着阵法舞剑,只觉得这天地在她剑下忽然变得很小,而她手中的一招一式,都随着这一隅般的天地衆生浑然变化,不分你我。
她此番悟的早已不是剑法,而是自己丶天地,与衆生。
曾经她觉得,天地旷远,只要有手中剑,她便无处不可去。
可如今,她却忽然明白,她与手中剑,本就是这天地衆生中的一部分,人与天地,不是征服与被征服,而是浑然一体。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她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赵明予与夏欺英观她神色,知道她已彻悟,因此没贸然出声,而是等她平复了心情,这才走上前去。
“前辈。”叶慈忽然擡头,看向石壁上的罗盘与脚下刻有剑痕的青砖,“为何这劈柴剑法|会与柯前辈设下的阵法相合?这是否……与我的身世有关?”
她忽然有种预感,或许已经很近了……
“叶小友,”夏欺英闻言,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你可知这劈柴剑法,最初为何人所创?”
叶慈摇摇头。
“乃是前任武林盟主,阮流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