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芷兰没回答,而是兀自换了话题:“小崽子的‘劈柴剑法’,练得如何了?”
夏欺英摸摸下巴:“基本差不多了吧,还差点火候。”
美人垂眸,思忖着:“或许有些往事,也是时候告诉她了。”
二人一同将目光投向叶慈,一齐点了点头。
柯芷兰引着衆人到书桌边坐下,淡淡开口:“丫头,你方才也见着我脸上的伤了,没吓着吧?”
“没……没有。”她说得磕磕绊绊,显然其实是吓着了。
柯芷兰并不在乎,反而轻笑一声,问:“你可知道,我这伤是怎麽来的?”
叶慈如拨浪鼓一般摇头,馀光却瞥见夏欺英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拳头。那拳头之上,覆上了一只光洁柔若无骨的柔夷,轻拍一下,仿佛在说,不要生气,没事。
看着二人交握的手,柯芷兰缓缓开了口:“十二年前,当今的圣上游历西南时,于深山之中,见到了我的珍珑阙。我那时年轻,好奇皇帝之命,便邀他进宫手谈一局,岂料一局作罢,他弃子投降,却说,要纳我为妃。”
简直可笑。
女子立于世,惊才绝艳,棋艺世所无双,可皇帝见了,不欣赏她的才华,却要那她进後宫,叶慈听了,只觉得既荒唐又可笑。
“我三度拒绝,他却仍不罢休,我只好……自废武功,自毁容貌,只盼望他已享有天下,能放我自由。”
叶慈回想起来,柯芷兰出手时,动作就没有不漂亮的,只是确实似乎每次都感受不到她的内力,原来竟早已自废了武功。
内力之于武人,便如枕芯之于枕套,没有内力,芯子是空的,再漂亮的动作也是花拳绣腿,敌不上内力丰厚之人的一腿一拳。
原来柯前辈为了不入宫,竟放弃了这麽多——美貌丶武功,十二年过去,无人记得她的弈圣之名,只道她是那个“不识相的珍珑阙阙主”。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肯罢休。”
此言一出,叶慈震惊地擡起头。
“因为他最想要的,其实并非我这个人,而是我珍珑阙中的财宝。”
“狗皇帝!”夏欺英气愤地站起来,一甩袖子,语气中的恨意不似作僞,简直恨不能立刻移形到皇宫中给那皇帝一刀。
“他那时刚入珍珑阙时,我便觉得他眼神不对。”夏欺英如今回想起来,仍是一阵恶寒,“那时他眼中的贪婪简直如有实物,浓稠得都快溢出来了!恶心,真恶心!”
柯芷兰回想起来,也丝毫不掩饰眸中的厌恶,冷哼一声:“他非要迎我入宫入宫,最初我也以为,是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因着容貌一见钟情,可当我被逼着不仅毁了容貌,又废了武功,他却仍纠缠不休,我才明白,他看上的,其实是我珍珑阙中的无数珍宝。”
“若能得宝物,又能顺带着得一美人儿,何乐而不为呢?”
帝王心术,贪婪丶险恶丶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叶慈被人心险恶深深地震撼了。
伺候的事,她不必再说,叶慈也明白了。
柯芷兰性子刚烈,不愿妥协,不愿被困于囹圄,更不愿让这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得偿所愿,于是宁愿玉石俱焚,断臂求生。
她早在珍珑阙外设了层层杀阵,本只是未雨绸缪,没想到真有了用武之地。
她啓动机关,从此,珍珑阙轰然关闭,十二年间,再未现世。
“这便是我绝对不允皇室之人进入珍珑阙的原因。”柯芷兰垂眸,长长的睫羽在她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一枚黑玉棋子从她袖中滑落,落在桌上,敲出清脆的响声。这曾经是她最爱听的声音——落子之声能让她静心,也能让她兴奋。
可後来,漫漫长夜,困于地底,偌大的宫殿中,唯有这清脆之声日夜回荡。
“可你,小侯爷,你是个例外。”她忽然道,“你母亲安宁公主是皇室中人,按理来说,你也算半个,但我准你进入珍珑阙,并非是因为你远皇室而亲江湖,而是因为你的母亲——”
她话说了一半,停下来,看向叶慈:“小丫头,你先前总缠着我们问,阿英她为何会这麽了解劈柴剑法,我如今可以告诉你,但在这之前,你要想好,是否允许这位小郎君继续听下去——”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与你的身世有关,而且……”她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赵明予,“若我的猜测为真,你们搞不好,是仇人。”
叶慈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不久之前,在西北方向的大漠绿洲中,那座有着琉璃屋顶的庙宇里,有位住持曾问了相同的问题。
那时赵明予是怎麽回答的来着——
“他不用走,我信任他。”
叶慈听见自己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