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因为长期持剑,上面磨出了一层薄薄的剑茧,而他面前的人用那只手,轻轻擡起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与目光。
那只手上面的茧摩挲着他的下巴尖,有些痒,赵明予忍不住想躲,却被不容置疑地拽回来。
“躲什麽?”叶慈似乎有些不满。
赵明予看着她,眼眶忽然一酸,竟猝不及防地落了泪。
叶慈愕然,还以为自己弄疼了他,连忙松手,却在半空中被抓住了手腕。
“不要走……”那人泪眼朦胧,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来,“求求你,不要厌弃我……”
他一边哭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用沾了尘土的袖子擦着眼泪。若放在往常,矜贵的小侯爷哪受得了这种脏,可他如今脑子里全是叶慈,哪还能管得了这麽多?
“若你觉得我身上流着仇人的血,我自可舍了这条命。”他一股脑儿地将心里话全倒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刚认识的时候骗了你,对不起,害你入了牢狱,对不起……”
他不知说了多少个对不起,才想起来去看叶慈的反应,于是红着眼眶,泪眼朦胧地擡头,看向眼前人:“对不起,你杀了我也好,把我关起来也好,怎样都好,但能不能……别不要我?”
空气安静了半晌,忽然,叶慈却笑了。
她用手勾勾赵明予的下巴:“谁说我不要你了?”
赵明予一愣,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
“害我父亲的是赵渊,又不是你,你与他是两个人,我为何要因为他的事迁怒于你?再说……”叶慈的目光扫过赵明予,让他有种无所遁逃的错觉,“怕是你从小,便没把他当父亲看待过吧?”
被说中了心事,赵明予垂眸,不敢看她。
从前他不敢让叶慈知道,是怕她觉得自己不正常,却没想到聪敏如她,竟然自己猜到了。
“我从小养在母亲膝下,赵渊公务忙,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没怎麽见过他。後来他杀了母亲,又给我下毒,我便从没把他当作父亲过。”赵明予低声道,神情不像睥睨一切的小侯爷,反倒像个坊间的叛逆少年。
他其实还藏了一句话没说:他不仅不把赵渊当父亲,甚至从来,他都只把他当仇人看待。
“你还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赵明予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又好像忽然想起什麽一般,低下头,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如实招来吧。”叶慈这会儿拿上架子了,打趣道,“从今以後用什麽身份待在我身边,看你表现而定。”
赵明予眼睛倏地亮了——他没听错吧,不仅能一直在她身边,还有可能是以他梦寐以求的身份一直在她身边?
他生怕自己错失良机,飞快地开口:“其实,赵渊杀死我母亲的那天,他们二人的对话,我并非一点都没有听见。”
“其实在阮叔叔去世以後,母亲一直在找各种证据为他正名,後来竟然真查到了父亲身上,她怒气冲冲地找他对峙,却没想到……”
没想到一向温厚老实的赵渊竟然不仅真的做出了杀害诬陷挚友的事,还在听到妻子口中吐出那个梦魇一般的名字时,亲手将金簪刺入了她的身体。
叶慈听完,有些怔愣。
赵明予的父亲杀死了阮流逸,还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可他的母亲却为阮流逸而死。如此矛盾的两个人,却结合生下了孩子。
叶慈这样想着,看向赵明予的目光中带上了些许心疼,赵明予见状,立刻摆出失落的表情。
他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却半晌都没听到叶慈开口,只好期期艾艾地开口问:“那……我现在是什麽身份了?”
叶慈一怔,失笑着无奈地轻轻在他脑壳上弹了一下:“这个嘛……得等我考虑考虑。”
她将夏柯二人重新请进来,那二人看到两个小辈重新恢复了亲密无间的模样,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地交换了个眼神。
“小丫头,你过来。”柯芷兰今日消耗太多,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招招手,叫叶慈过去。
“手腕伸出来。”她作势要替她把脉。
叶慈不解:“前辈,我没受伤。”
“我知道。”柯芷兰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凝眉道,“我先前观你脸色便知道,你体内有馀毒未清。”
夏欺英凑上来观察着叶慈,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怎麽也不像中了毒的人,疑惑地问:“丫头中了什麽毒?”
柯芷兰一撩眼皮,却撂下了惊雷般的两个字——
“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