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来了吗。”赵明予调皮地冲二人挤挤眼睛,朗声道,“嬷嬷请进。”
叶慈一头雾水,摸不透这狐狸又耍什麽花招。
仇嬷嬷推门而入的瞬间,目光自然而然地率先被那一头漂亮的白发吸引了,然而待她看清那人的脸,却霎时愣住了。
下一个瞬间,在叶慈印象中想来蛮横刚强的仇嬷嬷,竟然忽然跪了下去,对着祁昼一叩首,道:“恩人。”
这下不仅是叶慈祁昼,就连将衆人聚集于此的赵明予也怔住了,他愣愣地问:“嬷嬷,这是怎麽回事?”
祁昼看着她的脸,仿佛忽然被唤醒了什麽记忆似的,恍然道:“是你?你不是姓阮吗?”
说完,他自己便明白了过来:“原来十六年前我为你易容之後,你竟然又改名换姓回到了侯府,还一直待在赵渊身边?快起来,你何必向我行如此大礼。”
“恩人猜的不错。”仇嬷嬷站了起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小侯爷的帮助下潜伏在侯府中,直到不久前,才大仇得报。”
二人的对话像加了密一样,叶慈虽然都能听懂,却似乎怎麽也理解不了,她悄悄问赵明予:“这是怎麽回事?”
赵明予亦回以疑惑的眼神:“我也不知道啊……”
“不是你把仇嬷嬷叫来的吗?”
“我请她来,是想告诉你们,仇嬷嬷也是‘白衣党’,却没想到他们二位竟然早就认识了。”
祁昼听见二人咬耳朵,走过来,把叶慈拉得离赵明予远了些,道:“小子,想来你与这位嬷嬷一道共事这麽多年,应当知道她的底细吧?”
在叶慈娘家人面前,赵明予哪敢造次,老实答道:“仇嬷嬷从前姓阮,是阮流逸前辈来中原後救的一批流民中的一员,前辈教他们武功,让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而阮嬷嬷便留下,自愿成为软前辈的家奴。”
“事变後,嬷嬷被打为白衣党,全境通缉,不得已,只好逃出茌宁去,再回来,便改头换面,被我母亲再次收入王府,做了管事嬷嬷——这些,都是母亲去世後,嬷嬷告诉我的。”
祁昼点头:“不错,小子,她没骗你,因为这易容术,正是我为她做的。”
在恩人面前,一贯冷眉横眼的仇嬷嬷竟也变得低眉顺目起来,没插一句话。
“易容术分为两种,一种是在川仙府时,我曾为叶丫头做过的,那种是暂时的,水一洗就掉了,维持不了多久。”谈起自己擅长的易容,祁昼的声音中多了些娓娓道来之感,“还有一种,便是我为嬷嬷做过的这种,可以保持终身,而且不可逆转,行术时,要割开面皮,刮削骨肉,彻底改变此人面部的经脉走向,但与此同时,不仅行术时,往後馀生每每牵动面部肌肉,都要忍受难以言喻的痛苦。”
“嬷嬷,我并非你的恩人,有你这般忠心之人替流逸奔走,该是我谢谢你的。”
叶慈听完,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此时才明白,原来仇嬷嬷的不茍言笑,竟然不是因为不喜欢笑,而是因为每每露出笑容,她便要忍受锥心刺骨的疼痛,久而久之,笑成了一种痛苦,便自然也不爱笑了。
侯府中不少婢女侍卫曾在背後说她的闲话,说她自负抚养小侯爷长大,便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总是臊眉耷眼的不知给谁看,是狗仗人势。
叶慈先前在府中时,也曾在心中对她有过不满,却怎麽也想不到,这背後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嬷嬷,这些……您从未与我说过……”小侯爷满眼震惊。
“嗐……”仇嬷嬷轻轻叹了口气,被人工改换面貌的皮肉因为衰老而下垂,这一刻,叶慈却恍然觉得,她的眼睛再没有推她落水时那般锐利,反而看起来有些疲惫。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她这麽说道,目光忽然变得很远,“你三岁那年,盟主出了事,我身为家仆,被通缉,逃出茌宁。一年後,机缘巧合下,我在乡下碰到了祁昼大人,我认出他是盟主的挚友,也知道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便请求他为我改换容貌,从而再次入了侯府,与公主相认,那时,小侯爷你才四岁。”
“此後的九年间,我与公主从未放弃过追查当年之事的真相,直到你十三岁时,公主终于找到线索,只是那线索,竟然指向赵渊!”仇嬷嬷说着,似乎甚是痛心疾首,“我那时劝过公主,要徐徐图之,可公主性子刚烈,接受不了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卑劣小人的事实,气冲冲地去找赵渊对峙……”
提起公主,仇嬷嬷似乎仍然十分感佩,眼角有些湿润:“公主宁折不弯,她去见赵渊之前,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因此把《神农秘典》还有关于当年之事的线索,都交托给了我,交代我,若她死了,不要手软,定要将赵渊所做之事昭告天下,让他以命偿命,以此复仇。”
仇嬷嬷说完,看向赵明予,眼神中有几分心疼,有几分不忍。
她以仇为名,早做好了以此身为代价,报答阮流逸当年的救命之恩;而公主大义,将复仇之事考虑得周全,却唯独忘了考虑自己的亲生骨肉赵明予。她自己去了,却将仇恨留给赵明予,将仇嬷嬷留在赵明予身边,教他大义灭亲,教他泯灭人性。
仇嬷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感谢叶慈,若没有叶慈,赵渊死後,赵明予不知该变成如何的一具行尸走肉。
“赵渊的心魔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超过阮流逸,所以他学邪功,看《七脉秘功》丶《居阴秘引》丶《灵蛊遂源》这些邪典,本就生了心魔,我又将他的补药换成了扰乱心智之药,久而久之,便使他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走火入魔本是当年他陷害阮流逸的罪名,如今自己也因此而死,不可谓不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