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叶慈一拍马屁|股,转眼间便策马远去:“便是唬你又如何!”
赵明予刚要发作,又听见远处顺着风声传来了一句——
“你可是我夫君——”
“夫君”二字落在他耳朵里,哪还有那麽大气性?不管先前是佯怒还是真怒,这会儿都不怒了。
若要从大允入境楚狄,势必要经过陇右,而若经陇右,则少不得再去途中的梵净寺一趟。
大漠绿洲中气候特殊,即便入了冬,寺中巨树的叶子仍未完全干枯落尽,二人到达时,梵净寺的银杏叶簌簌落在石阶上,金箔似的铺了满庭。
叶慈想起从前与努既在此处度过的时日,一时感慨万千,难得虔诚地入寺上了柱香。
她跪在佛前燃香时,檀烟忽地打了个旋——像极了小时候祁涟总爱绕着她发梢玩的指尖。
她思及从前祁涟作为慧明时,与她的种种对话,以及二人在偏殿一同聆听过无数次的诵经声,第一次懂了“五味杂陈”这个词的意味。
“叶施主来了。”熟悉的浑厚声音从身後响起,叶慈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空无住持。
她磕完头之後,站起身,双手合十向住持行了个佛礼。
回礼後,住持笑眯眯道:“老衲方才在殿外碰见了那位姓赵的施主,与叶施主随行的,只有他一位吗?”
叶慈似乎隐约知道住持想问什麽,轻轻地“嗯”了一声。
老和尚拨动念珠,袈裟扫过香案上一盏未收的茶,颇为讶异一般:“慧明竟未与施主同路?”
他果然都知道。叶慈心下了然。
“他俗名,是叫祁涟吧?”
叶慈指尖猛地一颤,香灰簌簌落在手背,不只是不是疼得鼻头一酸,带着鼻音“嗯”了一声,颇有些狼狈。
老僧叹息如古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还是去了西南?”
叶慈猛地擡起头:“住持怎麽知道?”
“他离开梵净寺时,我曾告诫过他,这孩子命中在西南有一劫,若终身不前往西南,自可百年无忧。”
——百年。
少年送她那一百年份的蓝楹花时,眸子如泛着涟漪的湖水一般,在月光下闪着幽光。
“他去得痛苦吗?”
一滴泪自她眼眶滑落,叶慈答道:“他中了孔雀胆。”
“百种毒物混合而成,中毒者,痛若噬心啮腹。”老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仿佛很是不忍一般,“那孩子痛觉本就异于常人,却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了。”
叶慈突然剧烈发抖,猛地擡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空无:“怎麽可能?他走之前,还跟我说了好多话呢!他痛觉异于常人,谁说的?”
“叶施主不知道?”
叶慈忽然想起少年祁涟在山中时又一次,曾被毒蛇咬伤,明明泪珠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仍笑着把伤口藏到背後:“慈姐姐不怕,小涟一点都不疼。”
可偏偏是这样的他,每每受点被树枝擦破手背,或是不小心扭伤脚踝这样的小伤,都要大哭一场。
那时叶慈觉得自己这弟弟太爱哭,实在娇气,若是换做自己,她甚至都要觉得那伤下一秒便要自愈了。
原来真的是因为……他活得比别人更痛。
可是,这麽爱撒娇的一个人,为什麽这些事情,却从没对她提起过?
叶慈几乎泣不成声。
待她从殿内出来,日头已经西沉了,空无热情地邀请二人在梵净寺中住一晚,考虑到夜间大漠确实危险,叶慈便答应了。
梵净寺宵禁前,叶慈再次找到空无。
“是为了慧明的事?”空无问。
叶慈却摇摇头:“斯人已矣,我有别的事想请教住持。”
空无上下打量着叶慈,觉得这位女施主有时心比他们这帮和尚还要硬,道:“叶施主请讲。”
“住持可听说过《空空剑阵》?”
“这似乎是少林功法,老衲略有耳闻,不知叶施主想问什麽?”
叶慈开门见山:“不瞒住持所说,我已学会了这剑阵,只是尚有一些疑惑不能解,因此总觉得这剑阵用起来,仍有滞碍。”
“若是功法上的问题,少林与梵净寺鲜少往来,老衲恐怕爱莫能助啊……”
叶慈摇摇头:“住持,我想问的是,空空,究竟是何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是秘籍中对“空空”二字的解释,叶慈自认愚钝,参不透,後来亦问过柯芷兰。
那时柯芷兰是这麽说的:“这里的‘空’指的是缘起性空,一切现象都没有独立的自性,因缘和合而生。而‘空空’是在强调对“空”本身的超越,也就是不执着于‘空’的概念,防止陷入新的执着……”
那时的叶慈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能囫囵学了个形,而现在,空无擡眼看她,那表情仿佛在说“叶施主问了个很有趣的问题”。
他道:“这个问题,老衲倒是颇有见解,只是知不知道叶施主悟不悟得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