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遁形
蓝光漫漶的刹那,林衔月已退至门框阴影。紫外灯管从她指间滑脱,坠地前被鞋尖轻巧挑起——像十二岁躲谱架时救下的松香块,动作熟稔成肌肉记忆。
许昭年正撕开肾上腺素注射器包装,铝箔反光刺亮她半边脸庞。一秒的曝光里,她瞥见沈栖迟锁骨下搏动的钛钉,三枚金属凸起拼出“三”字的草书轮廓。
林衔月意识到她该走了,她并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温叙白。
伞尖倒勾住门框裂缝,她拧腕轻旋。黑伞如折翼蝙蝠收拢的刹那,宋永昼的鼓棒正敲碎生理盐水瓶。玻璃爆裂声淹没伞骨咬合的轻响,飞溅的水珠在她身後织成帘幕,隔断诊疗床上心电监护仪的绿光。
走廊声控灯渐次熄灭。林衔月赤足踩进积水,帆布鞋拎在左手的姿态,与十二岁夜逃琴房时如出一辙。每一步都精准踏在瓷砖接缝处,水纹漾开的频率同频暴雨敲窗的节奏。
转角镜映出她的残影。紫外灯管贴着腿侧发烫,裤袋里登机牌的锐角硌着大腿——那枚“期”字最後一横的折角,正刺在当年翻墙擦伤的旧疤上。
安全出口指示灯幽绿如鬼火。她推门的瞬间,窗外闪电劈亮楼道,铁门合页的锈斑在墙上投出鹰形阴影。羽毛状的铁屑簌簌剥落,沾湿她後颈时带着血锈味。
暴雨轰然灌入楼梯间。她撑伞踏入雨幕的刹那,校医室突然传出仪器长鸣——心电监护仪的直线提示音穿透雨墙,像当年少年宫火警铃的残响。
伞面急转十五度。雨瀑沿伞骨飞溅成环状水盾,吞没她最後的身影。积水的操场倒影中,黑伞化作移动的洞窟,将漫天雨箭尽数吸入虚无。
二楼窗内,宋永昼的鼓棒脱手砸在窗框。
“刚是不是有人…”
许昭年扯开窗帘。
暴雨如织的玻璃上,唯有未干的水痕蜿蜒出“1109”的印记,正被新雨冲刷成一片混沌的灰。
晨读课的铃撕破雨後的寂静时,林衔月踏进高一(3)班後门。鞋尖在门槛水渍上顿了顿,帆布胶底碾过半片泡发的梧桐叶,叶脉纹路印在湿痕里像未干的血丝。
第三组第五排靠窗的座位空着。
沈栖迟的书包歪斜地挂在椅背,拉链豁开一道口,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臂模型——美术课用的石膏教具,此刻小指部位被折断,断口处粘着暗红颜料。晨风掀起窗帘,光斑游走过空荡荡的桌面,照亮一道深嵌木纹的刻痕:「三」字最後一横拖出刀锋般的尾巴。
“《蒹葭》第三节。”澹台墨的竹节银簪掠过晨光,簪尖点在白板投影的“溯游从之”上。林衔月翻开课本,发现昨夜雨滴洇开的墨迹恰好漫过这句,蓝色墨汁在“从之”二字上淤积成潭。
宋永昼踹开後门的巨响惊飞几只麻雀。他肩头扛着电吉他琴箱,箱角“9。17”的喷漆标签被刮花半边。“报告。”他嗓子哑得像吞了砂纸,“沈栖迟请假。”琴箱撂在空座位旁,金属搭扣弹开的刹那,半板撕开的苯妥英钠药片撒落在地。
澹台墨的玉镯磕在讲台边缘。“病假条。”声音比镇纸压住的宣纸更平。
“高烧四十度三。”许昭年从後排甩出病历本。纸张飞过林衔月肩头,钢印日期栏的9月18日被红笔圈住,医嘱栏龙飞凤舞写着:“创伤性神经痛急性发作,建议静养三日”。
林衔月笔尖顿在笔记本边缘。活页纸被戳穿的窟窿里,露出前一页的化学笔记——苯妥英钠:抗癫痫及神经痛药物,副作用包括定向障碍。昨夜校医室心电监护仪的长鸣突然穿刺记忆,她无意识在“三日”的“三”字上反复描画,墨水渗透五层纸页。
“溯洄从之——”澹台墨的诵读声被宋永昼的吉他弦嗡鸣截断。他正用拨片刮擦琴弦,E弦震颤出41。2Hz的标准音,频率精准地共振着林衔月桌肚里的大提琴调音器。
全班死寂中,林衔月突然举手。
“老师,”她指尖压住病历本飘来的那页,“‘道阻且右’的‘右’字。。。”声音卡在喉间。窗外梧桐枝桠的影子正投在沈栖迟的空椅上,摇晃的叶影间,折断的石膏小指在书包豁口里泛着森白的光。
澹台墨的银簪流苏停在半空。玉镯滑落腕骨,露出底下压着的怀表——表盘显示7:41,正是三年前昆明飞南京的航班起飞时刻。
“先自习。”她突然合上教案。
教案封皮夹着的航展门票滑落半角,2020。9。17的日期被咖啡渍晕开,底下透出铅笔写的极小字:三年之约倒计时3天。
林衔月低头咬开笔帽。塑料裂痕蔓延的脆响里,她看见自己水杯倒影在空桌面的虚像——唇角紧抿的弧度,与十二岁在机场垃圾桶边翻找机票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梧桐叶影掠过“三日”的医嘱。
宋永昼的吉他箱里,突然传出《月光》第九小节的循环和弦。
最後一节数学课的下课铃还在走廊回荡,林衔月已拐进音乐楼背阴的窄梯。消毒水味被松脂气息取代,她停在顶楼琴房前时,帆布鞋尖沾着的粉笔灰簌簌落在门槛凹槽里——那处常年积灰的浅坑,此刻嵌着半枚带泥的鞋印,41码运动鞋的波浪底纹。
推门的吱呀声惊飞窗台白鸽。沈栖迟蜷在钢琴凳拼成的临时床铺上,校服外套蒙着头,露出左小臂缠绕的新绷带。渗血点晕染出音符状斑痕,靠近腕骨处绷带松脱,隐约可见皮肤下埋着三粒钛钉的凸起。
如果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