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纪
暮色垂落时,青铜校徽上的纹理开始变得清晰。
林衔月的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的刻痕,金属表面残留着白昼的馀温,铜绿在夕阳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像被岁月氧化了的星河。
四年前,她第一次站在这里,行李箱的滚轮卡在了地砖的缝隙里。
那时的她还不懂得如何将三个家庭的记忆折叠进同一本记事簿。
学士服已经脱下,搭在臂弯里,深蓝色的垂布被风掀起一角。
露出内衬上那枚星轨领带夹——银色,极简,是林叙安在她十八岁生日时送的。
她下意识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金属的凉意渗入皮肤。
让她想起初二那年冬天,亲生父亲第一次出现在校门口时,围巾上沾着的细雪。
"所以,"林枫妍的声音从石狮子方向飘来,带着几分调侃,"三个家的门都开着,你要推开哪一扇?"
林衔月收回手指。铜徽上最後一缕反光正从"星寰"二字的篆刻笔画上褪去。
她转头,看见林枫妍倚在石狮基座上,半高马尾的发尾挑染绯红,在暮色中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那红色不是染的,是临时夹上去的彩发片,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耳垂上的黑色几何耳钉愈发冷冽。
远处传来黄铜齿轮咬合的轻响。苏令仪抱着星座仪穿过广场,仪器的三脚架在她肩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暮光穿过星座仪的黄铜环圈,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隐约能辨认出天秤座的轮廓。
"去高处吧。"林衔月突然说。
一片槐花被风卷到她掌心,白色花瓣边缘已经泛黄,像是被时光烫焦了边角的便签纸。
她轻轻合拢手指,"今晚有象限仪座流星雨,峰值亮度据说能到-3等。"
林枫妍挑眉:"逃避选择?"
"不。"林衔月将槐花放进学士服口袋,与那张泛黄的观测记录纸放在一起,"是寻找新的参照系。"
苏令仪走到近前,星座仪正在自动校准,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没问她们在讨论什麽,只是将仪器转向西方——
那里,天秤座β星刚刚升起,在渐浓的暮色中像一枚被磨钝的银钉。
"出租车十分钟後到。"
苏令仪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星座仪的赤经轴,"清晏天文台的圆顶已经打开了。"
林枫妍从石狮基座跳下来,红色发梢扫过青铜浮雕的鬃毛。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锁屏照片突然照亮她下颌——
那是去年冬天拍的林衔月,站在天文台雪地里,浅栗色发丝沾着冰晶,正在调试一台老式折射望远镜。
"我记得那天,"林枫妍晃了晃手机,"你说望远镜的目镜像冻结的泪滴。"
林衔月没有接话。她的目光越过校门,看向林荫道尽头——
那里停着三辆熟悉的车。
林叙安的黑色奥迪,车窗映出他正在查看平板的侧脸。
江景澄的墨绿色沃尔沃,温若棠正从副驾探身整理後座的礼物袋。
更远处,叶青栀的白色SUV前,吴翊阳举着单反相机对准校门,镜头反射的夕阳光斑像一颗正在爆发的超新星。
星座仪突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定位完成。苏令仪低头查看显示屏:"β星坐标锁定。"
暮色完全笼罩校园时,林衔月最後看了一眼青铜校徽。
四年的光阴在上面凝结成铜绿,而此刻,那些氧化痕迹在阴影中呈现出奇异的蓝紫色,像是有人用油画棒匆匆涂抹的星空底色。
出租车喇叭声响起。
林枫妍已经拖着两人的行李奔向路边,红色发尾在暮色中划出醒目的轨迹。
苏令仪抱起星座仪,黄铜部件碰撞出风铃般的声响。
林衔月跟上她们时,一片槐花从口袋飘落,恰好覆在校徽"寰"字最後一点上——
那里,不知哪届毕业生刻了个微小的五角星,在暮光中泛着暗淡的金色。
车门关上的瞬间,星座仪自动投射出今夜星图。
全息影像悬浮在车厢内,天秤座β星的坐标点正与移动中的车标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