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变量
云棠的秋雨,总带着一股缠绵又利落的劲儿。
它不像春雨那般朦胧羞涩,也不同夏雨的狂放骤急,而是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却能瞬间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湿漉漉丶灰蒙蒙的静谧之中。
老门东的青石板路被洗得油亮,倒映着两旁店铺暖黄的灯光和摇曳的红灯笼,像一条流淌着光晕的河。
程砚知将车停在街口,本想快步穿过这片街区去取一份重要的硬件样品,却被这愈下愈大的雨困在了巷口。
目光扫过,一家名为“墨韵茶舍”的茶馆静立雨中。
暖光从雕花木窗里透出,显得格外温暖。他推门而入,带进一身微凉的湿气。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喧嚣的雨声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普洱的醇厚丶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以及老木头特有的沉稳气息。
馆内空间深邃,布置得雅致而安静,客人不多,几盏低悬的纸灯笼在每张茶桌上投下柔和的光圈。
他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定格在了最里侧靠窗的位置。
阮听枝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台亮着屏幕的轻薄笔记本,旁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她似乎刚结束工作,正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庭院景致出神。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轻敲击,那是常年练琴之人特有的丶仿佛永远在无声练习的节奏感。
程砚知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官帽椅坐下。
动作很轻,但她还是立刻察觉,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柔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涟漪。
“不是说要加班到很晚?”她轻声问,自然地将他微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捂了捂。
高中至今的相知相守,让这些细微的亲昵成了本能。
“临时出来取个样件,被雨拦路了。”
程砚知解释,反手握住她柔软的手指,“你呢?不是说今晚乐团排练取消?”
“嗯,取消了。正好来这边逛逛,没想到雨下这麽大,就进来坐坐,处理点乐谱。”
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上面是复杂的五线谱编辑界面。
侍者安静地添上一个茶杯,程砚知点了与她一样的熟普。
茶汤倾注,红浓明亮,香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开。
窗外雨声潺潺,檐角滴水落在石阶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嗒丶嗒”声。
阮听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极其久远又有趣的事情,低头莞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喂,程先生,”她再擡起头时,眼里闪烁着狡黠又怀旧的光彩,“突然想起一桩旧案,得向你坦白从宽。”
“哦?”程砚知挑眉,端起茶杯吹了吹气,“阮大师又有什麽惊世之作要被翻出来了?”
“记得吗?大概是……2025年大二那年。”
她微微歪头,回忆着确切的时间点,“你写了一个超级好用的选课脚本,不光能爬你们北辰物理学院的课表,还能跨校抓取我们燕京国立音乐学院和其他几个学校的公开课信息,自动优化排课表,一键抢课。
简直是我们这种艺术生和技术手残党的福音。”
程砚知点点头,嘴角噙着笑:“记得。後来不是还帮你和你们宿舍那几个姑娘,抢到了心仪的音乐史选修和隔壁南大的电影鉴赏课?”
“对,就是那个。”
阮听枝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着圈,像是在弹奏无声的旋律,“但你知道吗?我……其实篡改了你的代码。”
程砚知喝茶的动作顿住了,擡眼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我那时候,虽然我们都在金陵,但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课表也不同,见一面有时候得提前好几天规划。”
她的声音带着点怀念的撒娇,“然後我就动了歪心思。
我求着你把源代码发我一份,美其名曰想学习一下,其实……我偷偷在里面加了一个小小的‘後门’。”
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像只做了坏事等待主人反应的小猫。
“我添加了一个隐藏极深的权重变量,只对我自己的学号生效。
这个变量的作用就是……在计算所有可选课程时,无限放大一个参数——‘该课程程砚知是否选择’。
只要你也选了某门课,无论这门课多早丶多晚丶多难抢丶甚至多冷门,对我的专业多不搭边,我的脚本都会把它列为最高优先级,不惜一切代价把它排进我的课表里。”
她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所以那学期,我莫名其妙选上了《高等数学思想赏析》和《嵌入式系统基础》,不是因为突然开窍热爱理工了,纯粹是因为……你也选了。
就为了能多蹭你几节课,多几次一起下课吃饭丶一起从城东坐地铁回城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