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想象中的奇石或化石,而是一大块形状嶙峋丶质地粗糙的……金属?或者说,是某种极度劣质丶含有很多杂质的原生银矿块?
表面布满坑洼和奇怪的锈蚀痕迹,在灯光下泛着一种黯淡丶不均匀的灰白色泽,边缘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和几根枯草。
“……”清扬婉看着这块“宝贝”,沉默了两秒。
然後擡起眼,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宋永昼,你兴师动衆丶踩脏我的地毯丶吵得我头疼,就为了给我看一块……嗯……工业废料?还是说你家哈苏相机现在已经高级到能拍出这种实体的抽象艺术了?”
“你懂什麽!”宋永昼被她的评价激得跳脚,小心翼翼地将那沉甸甸的矿块放在她工作台垫着的牛皮纸上(总算还记得不能直接放台上)。
指着上面一些奇特的丶仿佛天然形成的孔洞和纹理,“废料?你看这形态!这扭曲的力道!这被自然之力侵蚀的痕迹!比你们那些规规矩矩切割出来的宝石野性多了!这是时间的雕塑!是力量的证明!”
他越说越激动,拿出相机。快速调出几张照片,屏幕上是这块矿块在黄昏江边的原始状态,被夕阳染上壮丽的色彩,背景是苍茫的天地,确实有种粗犷震撼的美。
“你看!它在自然光线下有多美!那种原始的生命力!我盯了它快一个小时,就为了等光线最好的那一刻!”
清扬婉凑过去瞥了一眼相机屏幕,摄影师眼中的世界确实与衆不同。
但她立刻收回目光,指着现实中被牛皮纸托着丶灰头土脸还带着泥的矿块,语气凉凉:“所以,宋大师伟大的摄影艺术,就是把它从那个‘完美’的自然环境里挖出来,搬到我的工作室,让它看起来像块真正的……垃圾?”
“你!”宋永昼气结,耳朵根都红了,“我是觉得!这玩意儿……这质感!这形状!说不定……说不定你能用它做点什麽东西!做个……做个别针?或者……底座?就跟你们那个什麽……侘寂风差不多意思吧?”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离谱,尤其是对比她桌上那些精致璀璨的宝石。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眼神里带着一种执拗的期待,像只叼回了自认为绝世宝贝丶等待主人夸奖的大型犬,尽管宝贝是只沾满口水的破拖鞋。
清扬婉看着他这副样子,又看看那块实在称不上“美”的矿料,再瞥一眼地毯上那几个泥印子。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继续骂人,最终却只是无奈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她拿起一把小巧的放大镜,凑近那块矿石,仔细审视着那些孔洞和纹理。
甚至还戴上皮指套,轻轻敲击了一下,听它的声音。
“杂质太多,结构疏松,硬度不均,根本不具备珠宝级的加工条件。”
她专业地评判着,语气毫无波澜,“做别针?一受力就得碎。做底座?会拉低主石档次。侘寂风?宋永昼,侘寂不等于破烂儿。”
宋永昼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连那头总是乱翘的头发似乎都耷拉了点。他悻悻地伸手,想把那块“破烂”收回:“……不要拉倒。”
“放着。”清扬婉却忽然开口,阻止了他的动作。
她放下放大镜,摘掉指套,语气依旧平淡,“踩坏我地毯的钱,还有精神损失费,从这块‘废料’里扣。”
宋永昼猛地擡头看她。
只见清扬婉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软毛刷,开始小心翼翼地刷掉矿石表面的泥土和草屑。
动作仔细得仿佛在清理一件出土文物。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内部结构是不行,”
她一边清理,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不过表面这层风化壳的肌理……倒是有点意思。
也许……磨薄一点,做镶嵌的辅助衬托?或者……锯一小片下来,做吊坠的背云?”
她擡起眼,瞥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宋永昼,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嫌弃:“还杵这儿干嘛?挡我光了。……相机里那几张原图,回头发我。光线……确实还行。”
宋永昼愣了几秒,随即,一个大大的丶灿烂无比的笑容猛地在他脸上绽开,那股野性的桀骜被纯粹的傻气取代。
他立刻凑近,几乎要贴到她身边,声音都雀跃起来:“对吧?我就说它肯定有用!你看这个洞!像不像一只眼睛?还有这条裂缝……”
“离远点,你一身土味儿。”清扬婉用手肘轻轻把他推开,但嘴角那抹极力压抑的弧度,却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情。
窗外,暮色彻底降临,华灯初上。
工作室里,一块来自江边的“废料”躺在珠宝设计师的工作台上,被温柔以待。
而那个带回它的男人,正喋喋不休地阐述着他的发现过程。
偶尔得到身边女人一句轻飘飘的丶带着嫌弃却又不失专业的回应。
空气中,泥土味丶金属味丶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奇妙地混合着。
相爱相杀?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我所有不合时宜的莽撞和发现,都只想第一时间与你分享。
而你所有的嫌弃和挑剔背後,藏着一双总能为我留下的“破烂”找到价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