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诺缓缓放下了手中那盏青玉莲瓣茶盅,杯底与光洁如镜的紫檀案几轻轻一触。
那一声轻叩,在死寂的、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却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瞬间劈开了所有粘稠的压抑!
“皇后这话,”简诺抬眸,唇边噙着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声音如初融的雪水,清泠泠地淌过,“可真是折煞我了。”
“椒房殿人才济济,规矩体统都是顶好的,我岂敢有半分看轻?”
她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杯沿,目光落在自己素白的指尖,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珍品。
“只是,方才你也说了,太后青眼垂怜的,是个‘识文断字’的。”她抬起眼,平静地迎上陈娇灼灼的视线。
“真以为培养一个能入太后法眼的‘识文断字’,是抓把豆子撒进土里,转眼就能芽开花那般容易么?”
简诺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半分,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
“认得几个字、会描几笔花样子,那叫粗通皮毛。”
“要能解得开《璇玑图》里千回百转的相思局,品得出《楚辞》里香草美人的铮铮风骨,看得透奏疏字缝里九曲十八弯的机锋……”
简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却无半分暖意。
“这得熬干多少盏灯油?磨破多少层指皮?又得费多少心血,才能将这点微末的‘灵性’,从混沌里一点点凿出来?”
简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身后卫子夫几乎凝固的影子,最终落回陈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坦诚。
“承仙宫耗费数年心血,也不过勉强点亮了这么一豆星火。”
“太后的恩典,自然是泼天的福泽。”
她将“福泽”二字咬得清晰而平缓,“可你想,这福泽落下,总得底下有人擎得住这金盘玉盏,才不算辜负了天恩浩荡……”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简诺半句不提“调教”二字,似乎当做陈娇口误之言,话里话外回护的言辞,让陈娇心悸的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
“瞧你这话说的,”陈娇忽地收了那灼人的烈焰,向后慵懒一靠,广袖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腕间镯子莹莹生光。
她唇角重新勾起一抹笑,“太后的恩典,自然是泼天的福泽!”
她声音放缓,刻意拖长的尾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甜腻,目光却如冰冷的针,越过简诺的肩头,精准地刺向阴影里的卫子夫。
“我也是好奇得紧呢……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妙人儿’,能惊动长乐宫里的太后她老人家?”
这“妙人儿”三字,被她含在舌尖,吐得又轻又软,却比方才的厉声质问更令人胆寒。
那不是好奇,是剥皮剔骨的审视!
是毫不掩饰地要将卫子夫从阴影里拖出来,放在椒房殿最刺目的光线下,一寸寸地检视、评判,看她这“粗陶器”凭什么能入了太后的法眼。
卫子夫感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刺穿了她低垂的眼睑,刮过她的皮肤。
陈皇后的“好奇”,是比愤怒更可怕的凌迟。
卫子夫盯着自己裙裾上的纹路在她眼中扭曲、变形,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