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生而孤独。
看着母亲在权势的旋涡中周旋,看着皇宫里或真或假的笑脸,那孤独的种子便悄然埋下。
在那段晦暗的底色上,也曾有过一抹鲜亮温暖的色彩——那段短暂的求学时间,以及总爱寻她玩耍的少年郎,刘彻。
记忆里,春日融融,未央宫北宫墙根下的那株老杏树下,落英缤纷。
小小的刘彻会笨拙地爬上树,摘下开得最盛的花枝,眼睛亮晶晶地说:“娇娇姐,你比花还好看!”
夏日炎炎,他会拉着她的手,偷偷溜到太液池边,脱了鞋袜踩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昂贵的锦缎衣裳也浑不在意,笑声惊飞了栖息的鸥鹭。
秋夜静谧,他们曾并肩坐在清凉殿的台阶上,望着满天星河,他悄悄勾住她的小指,许下懵懂却郑重的誓言:“等我当了皇帝,椒房殿只给娇娇姐住,我的皇后只有你一个。”
冬日雪落,他会在雪地里呵着冻红的手,为她堆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然后把自己的暖手炉不由分说塞进她怀里……
那些两小无猜、耳鬓厮磨的时光,是她深宫岁月里最初也是最后一点真切的暖意。
而这份暖意,在成为刘彻的妻子,尤其是成为皇后之后,被权力与时光淬炼得更加纯粹而冰冷,最终只剩刺骨的寒凉。
成为皇后之后,这份孤独并未因身份的尊崇而消减,反而在椒房殿的金碧辉煌中,在宫人敬畏的低眉顺眼里,酵成一种蚀骨的冰冷。
殿内,南海明珠镶嵌的藻井高悬,折射着长信宫灯摇曳的光晕,将描金绘彩的梁柱映照得流光溢彩;鲛绡纱帷幔低垂,隔绝了殿外的喧嚣,也隔绝了真实的人气。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沉水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却也冰冷沉重,如同无形的枷锁。
她端坐在凤座之上,触手可及的紫檀案几光可鉴人,映着她华服盛妆却毫无温度的倒影。
身居后宫之,谈笑间可以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荣辱,一个眼神就能让无数人战栗匍匐。
可那又如何?这无上的尊荣,终究暖不了空寂的心。
环顾四周,殿宇空旷,侍立的宫娥太监屏息垂,如同泥塑木雕。
那些恭顺的、畏惧的、谄媚的面孔背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是无声的窥探与算计。
偌大的椒房殿,金玉满堂,却空寂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响。
她像一只被供奉在最高处的琉璃盏,光华夺目,却也脆弱易碎,无人敢靠近,更无人敢触碰那冰冷的盏壁。
指尖划过光洁的盏沿,只有一片刺骨的寒意。
这寒意,比少年时偷溜出宫冻僵的手指,更甚百倍。
这天下太大了。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生杀予夺,在这浩浩荡荡的历史长卷里,又能溅起几朵水花?
窗外,未央宫的飞檐斗拱在暮色中勾勒出森严的轮廓。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角那架蒙尘的七弦琴。
那是她初入宫闱、帝后情浓时,她的夫君、年轻的帝王刘彻,兴致勃勃亲手所赠。
他曾为她调弦试音,指尖拂过琴弦,目光灼灼,赞她琴音“清越如昆山玉碎”,更胜他听过的任何乐师。
那时,椒房殿夜夜笙歌似乎都嫌不够,他的目光只追随着她的身影。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灼热的目光渐渐冷却、飘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