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简诺担心李渊会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时,他枯槁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疯狂与讥诮,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裂帛。
“你!也不用在这里大义凛然地说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
“无外乎是催促朕!赶快为你腾出这张龙椅,腾出这太极宫罢了!”
“朕……朕不过是碍着你的路了,是不是?!是不是?!”
每一个“是”字都像淬了毒的匕,狠狠掷向殿下的身影。
殿内宫人们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慌忙垂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膛里。
霎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死寂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窒息。
唯有众人粗重、惊恐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交织着李渊自己那因极度激动而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抽拉的、带着痰鸣的喘息,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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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挺拔的身躯在父亲那声嘶力竭的怒吼爆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宽大朝服下,肩背的肌肉线条骤然如拉满的弓弦般贲张,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但这异样仅仅维持了电光火石的一刹,旋即被更深的沉静覆盖。
李渊吼完,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枯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出骇人的空洞回响。
他猛地弓起腰,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单薄的肩膀在明黄色的龙袍下不住地、剧烈地颤抖,带动着象征无上权力的龙纹也扭曲变形。
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他紧闭的、布满褶皱的眼睑,在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沧桑与疲惫的脸上肆意奔流,无声地浸染着明黄色龙袍的前襟,洇开一片深色的、沉重的湿痕。
李世民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不起一丝波澜的沉静。
他动屈膝下跪,膝盖撞击在冰冷坚硬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出“咚”的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回响,在死寂的大殿里久久回荡,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父皇息怒!”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痛心,“若父皇因儿臣之故,圣心不安,寝食难宁,儿臣……万死莫辞!”
他微微停顿,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再开口时,那原本沉稳的声线里,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心悸的哽咽。
这哽咽被控制得极其精妙,既流露出“孝子”的悲切,又绝不会失态。
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龙椅上那摇摇欲坠的老人:
“移驾之事,全凭父皇圣心独断!儿臣……从未有半分催促僭越之心!”
他微微侧,目光似乎极其沉痛地掠过御案上堆积的奏疏,又迅垂下。
“只求父皇保重龙体,颐养天年,则天下幸甚,黎民幸甚!儿臣虽死无憾!”
这番以退为进、将孝道大义顶在头顶的回应,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辩解或锋芒毕露的反驳都更显狠辣!
它如同最柔软的丝线,瞬间将李渊那血泪控诉的“逼迫”与“杀意”,巧妙地缠绕、转化、包装成了儿子对父亲龙体安康的“拳拳孝心”与“惶恐自责”。
李渊那耗尽心力、撕心裂肺的控诉,在李世民这姿态卑微、悲情恳切、滴水不漏的“孝子”表演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甚至……有些无理取闹,不识好歹。
李世民跪在那里,额头紧紧抵着冰冷刺骨的金砖地砖,姿态谦卑到尘埃里。
然而,他那挺直的脊梁,沉静如山岳般的身影,却像一座无形而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在整个太极殿之上,压得殿内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沉重的寂静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冰冷而黏腻,一层层包裹上来,压得人胸口闷,耳膜嗡嗡作响,连烛火跳跃的光芒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李渊枯瘦如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猛地抓住身旁简诺的手腕。
那手指冰凉,带着濒死般的颤抖,力气却大得惊人,几乎要嵌进简诺的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