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或者说,帝国的礼法终究留下了一丝缝隙。
转机源于宫中一则传出的消息:皇后殿下体念昭阳公主长年清修,特于上巳节,在御花园举办一场小规模的家宴诗会。
旨在让皇室宗亲子弟相聚,共享天伦,并允诸公主、郡主可携年幼子女入宫同乐。
这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不仅在裴琰心中漾起波澜,更在整个裴府掀起了暗涌。
裴琰几乎是即刻醒酒,一扫连日颓唐。
他不再流连平康坊,而是匆匆返回裴府。
府中下人皆是眉眼通透的,眼见连日买醉、颓唐不堪的郎君忽然振作,匆匆归来后便紧闭书房门与老夫人密谈,随后府中便似上了条般忙碌起来,心下便猜到了七八分。
下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廊庑转角背风处,两个资格颇老的老仆借着巡查的由头,凑在一处低声交换着心中的忧虑。
“唉,我是看着郎君长大的……如今这般境地,真是……”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连忙收住,可那未尽之语里的惋惜与责备却清晰可闻。
他想起当年河东祖宅那边,一封封加急信函送入长安。
族老们苦口婆心,劝诫郎君即便公主去道观清修,也需谨守臣礼,时时问候,善待金枝玉叶,莫要寒了公主的心。
需知世事无常,今日失势未必明日不东山再起。
信中字字恳切,皆是老一辈历经风雨攒下的处世智慧。
可那时节,郎君少年得意,裴家圣眷正浓,公主入观在外人看来已是失势,府中往来皆是奉承之辈,哪里听得进这些逆耳忠言?
只怕还嫌族老们迂腐聒噪,碍了他“及时止损”、另觅高枝的步伐。
那几封劝诫信,怕是连看都未曾细看,便不知被搁置在书房哪个角落积灰了。
旁边那位稍年轻些的连忙拽了他袖子一下,紧张地四下张望:“快别说了!这话也是你我能议论的?让管事听了去,少不了一顿板子!”
他嘴上制止,自己却也忍不住压低声音接话道,仿佛不吐不快。
“当年郎君若是肯听进去一句半句,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功夫,时常去云霞观外请个安、送些用度,维持着这份香火情,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
“哎,如今反倒要指望小孩子们去挽回局面,这真是……”
他话没说完,又是一声长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小娘子那般玉雪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活脱脱就是殿下的小模子刻出来的,清亮得跟会说话似的。”
“明日若是殿下见了,说不定……说不定真能勾起慈母心肠,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前头那老仆闻言,浑浊的眼里终于透出一点微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但愿如此吧……只要殿下心软一分,肯稍加垂怜,咱们府里……或许就能喘过这口气了。”
“你是没见,大管家这几日嘴角都急得起泡了……”
对于裴家这种看重声誉和权势的家族,最大的惩罚不是罢官夺爵,而是皇帝的冷漠。
如今陛下和皇后对昭阳公主备受重视,对裴家却不闻不问,这种鲜明的对比,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政治信号。
整个长安官场都会看懂这个信号,若没有改变,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慢慢疏远裴家
门阀之间联姻,看重的就是对方的门风和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