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迟一日的功夫而已,她等得起。
虽如此作想,但有些事,原本没什么,可一旦拖着,心里就跟含了秤砣一般,七上八下地紧张起来。
她脑海里全是明日要对陆烛说的话,和他会有的反应,因此宋太医替她诊脉时,她并未向往常一般机警,被他套出许多话来。
索性那宋太医也是个知进退的,并没说什么,只当她是陆烛房里人,隔着帘子劝她多喝水,少忧虑,日常好生休息。
这话同没说一样,巧容胡乱点头,“有劳太医。”随即叫人用戥子称了五两银子将人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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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厢陆烛来到东边上房,掀了帘子进去。
室内昏暗,老太太穿一身黑色缎子对襟袄,闭眼坐在西梢间大炕上,手中盘着一串佛珠,口中正念念有词,离得近了,才听清是《金刚经》。
或许是听见动静,她睁开眼,指了指炕桌对面的宝相花缂丝坐垫儿,“坐吧。”
陆烛走过去坐下,等着她先开口。
两人许久不见,彼此之间都有些生分,老太太也不绕弯儿,将佛珠缠在手腕上,开门见山道:
“今儿我见了李家那姑娘,是个可聘的,家室、模样都配得上,管家也是一把好手,你若瞧得过,明儿就叫媒人上国公府去提亲。”
陆烛默然,“您寻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劳母亲挂怀,只是如今正值开春,朝廷和家里都忙,旁的事不急,先缓一缓再说。”
“不急?”老太太终于抬眼看他,语气有些生硬,“你多大年岁了,还不急?你是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打算娶妻生子不成?”
陆烛说倒不必这么久,“总要遇见合心意的,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又是这种说辞,老太太只觉得面前人敷衍至极,“究竟什么样的叫合心意,陆阁老倒是告诉我这老婆子一声,我也好替你找来。”
“娘。”陆烛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跟前,抬眼。
“此事儿子自有分寸,至少目前,儿子并无成婚的打算。”
怕自己的话太直,老人家无法接受,又道:
“府中一应事务儿子自能料理,即便儿子事忙有时顾不得,巧容亦可帮衬一二,这您无需担心,若您嫌膝下荒凉,不得天伦之乐,除了巧容,族中亦有知情识趣的孙子孙女儿,可时常过来同您说话解闷。”
“你是说我叫你成亲,是灶王爷扫院子——瞎操心?”2
“儿子并无此意。”
“那是我多心了。”老太太冷笑。
见气氛又要剑拔弩张,陆烛不欲与她争执,起身告辞,待越过花罩子,走至门口,忽听老太太在里头道: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事!若不是因为。。。。。”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声音开始哽咽:“若不是因为钰儿去得早,便是你求我我也不惜得同你说这些。”
陆烛脚步停下,立在那里半晌,半边身子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下,半日没言语。
他早知老太太因为当年之事对他心存芥蒂,只是没成想,这芥蒂会这样深,到如今还没放下。
“大哥的事,从前我已与您说明了,我若不放那人出去,只怕大哥的病,发作得只会更快。”
然而这样的话,老太太却听不进去半点,“他那样喜欢王氏,有她陪着,就算有病,时日久了也自然会好,就算他们闹得再凶,那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做什么从中插手,你大哥的命就是被你害的!”
这样的话,陆烛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只是没有哪一遍像今日这般声嘶力竭,锥心刺骨。
听见动静,底下伺候的人早静悄悄退出去躲了起来,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廊下的鹦鹉在学主人凄厉的叫声:
“你害的!你害的!”
两年前,巧容她母亲离开陆家,陆烛大哥吐血那一日,这只鸟也是如今日这般的叫唤。
鸟笼下,是巧容那张惶恐无助的脸。
她刚睡醒,头上还带着她娘的银鎏金花头桥梁钗,拉着他的衣袖仰头问他。
“三叔,我娘呢?”
她娘走了。
大哥为她准备了两个人的盘缠,她却丢下她的女儿,一个人走了。
他不知该如何同她讲,这对一个多年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姑娘来说,太过残忍。
只能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若你愿意,往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巧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叫人瞧不透的神情,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种被亲近之人抛弃的悲愤。
这么久了,他竟还记得这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