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预想中的刁难并没有生。
那女孩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脸上的不耐烦反而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了然和同情。
她撇了撇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用一种自来熟的语气说道
“哎,你别怕啊,我不是夫人那种人。”她热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叫张翠,你叫我翠姐就行。你就是昨天那个……被夫人打的那个吧?”
见陈凡月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张翠叹了口气,一副“我懂的”表情。
“看你这老实巴交的样子,就知道以后肯定要吃亏。”张翠拉过她,神神秘秘地开始传授经验,“我跟你说,在这个家里想过得安生,就得学会看人脸色。夫人的脾气最坏,她骂你的时候,你就低着头听着,千万别顶嘴,她骂痛快了也就没事了。还有,那两位少爷要是回来了,你可得躲远点,他们比夫人还难缠!至于老爷嘛,人倒是还好,就是个软耳朵,怕老婆怕得要死,指望不上他。”
张翠这番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教导”,让陈凡天感到有些意外,心中那份因回忆而起的茫然,竟被这凡人女孩身上鲜活的烟火气冲淡了不少。
早饭的餐桌上一片狼藉,油腻的碗碟和残羹冷炙散着混合的气味。
张管事在出门前,特意将夫人身边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叫到一旁,隐晦地敲打了一番,反复叮嘱她们“新来的不懂规矩,多担待些”,眼神里满是暗示和警告。
他不知道这两个平日里仗着夫人宠信、眼高于顶的丫头,究竟能不能听懂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此刻,张府的饭厅里,气氛正是一片压抑。
张夫人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雍容地靠在太师椅上,像一尊佛。
她身后的两个丫头,一个叫张萍,一个便是清晨见过面的张翠,但此刻的张翠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的熟络。
她们如同两尊门神,站在夫人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斜斜地瞟着那个站在饭厅中央、低着头的“张雅妮”。
张萍撇了撇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对着陈凡月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收拾。
陈凡月仿佛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依旧木然地站在原地,像一根木桩。
旁边的张翠见了,心里顿时急得不行。
她知道夫人的脾气,最恨别人不听使唤。
她连忙快走两步,一把拉住陈凡月的手臂,将她半推半拽地带到了夫人面前。
她的手心满是冷汗,暗暗捏了捏陈凡月的手,示意她机灵点。
张夫人那双被眼皮脂肪挤得细长的眼睛,厌恶地上下扫视着陈凡月,鼻子皱了皱,仿佛闻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恶臭“怎么还是那么一股子死鱼味儿?你这野种是不洗澡的吗?还有你这脸,怎么跟从灶膛里爬出来的一样,沾了那么多的灰!怎么,是不是不会做饭,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兮兮的,好去跟老爷哭诉,装可怜博同情,想当你的大小姐呢?”
尖酸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陈凡月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瑟缩着,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吓坏了的乡下丫头。
“哑巴了?”张夫人冷哼一声,点了点下巴,对张翠吩咐道,“张翠,带她去后院井边好好洗洗那张脸!别脏了我张家的地!”
“是,夫人。”张翠如蒙大赦,赶紧拉着陈凡月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张翠带着刚洗过脸的陈凡月重新走了回来。
当陈凡月再次站在饭厅中央时,原本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张夫人,不经意地睁开眼瞥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洗去了那层故意抹上的锅底灰和尘土,陈凡月那张脸的本来面目便显露了出来。
虽然依旧因为长途跋涉和刻意为之而显得有些憔悴,但那精致的五官轮廓,光洁细腻的肌肤,尤其是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即便她努力装出怯懦,也难掩灵气与姿容。
这哪里是什么乡下野丫头,分明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呵,”张夫人愣了片刻后,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语气中的嫉妒和酸意几乎要溢出来,“我说呢!洗干净了脸,果然就不一样了。怪不得你那个早就死了的骚狐狸妈,能把老爷的魂都勾了去!恐怕当年也是长了这么一张专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脸吧!”
张翠在一旁听着,看着陈凡月那张清丽却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涌起一阵不忍和可怜,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迎上夫人冰冷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陈凡月,内心却毫无波澜。
对她而言,什么“早死的妈”,什么“勾引老爷”,都不过是眼前这个凡人妇人无能狂怒的臆想,与她何干?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这个可怜兮兮的角色,让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张夫人站起身子,大约是骂痛快了,也懒得再看她,一边整理着自己华贵的衣衫,一边朝屋外走去,临走前扔下一句话“这里的东西,你一个人收拾干净,要是让我看到一个碗没洗,晚上就别想吃饭了!”
张翠恭敬地将夫人送出了院门,然后立刻小跑着回来。
她拿起桌上的碗筷,对还愣在原地的陈凡月说道“雅妮,你别听夫人的,她就是嘴巴毒。快,我帮你一起收拾,往日里这些活都是我和张萍两个人干的,现在让你一个人干,哪能忙得过来!”
陈凡月抬起头,看着张翠脸上真诚的关切,和她忙碌的身影,心中那片因百年修行而变得冰冷沉寂的湖面,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温暖的涟漪。
她对着张翠,露出了一个来到这个陌生凡人家庭后,第一个自内心的、带着善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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