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被一个年轻的十八九岁的女孩捧在掌心。她的身体悬浮在一片黑暗之中,长长的红色带在虚空中漂浮。她闭着眼睛,于是他无法窥得她的眼眸,可他却莫名觉得那双眼睛是如他一般的浅色,眨动起来时,一定无比鲜活狡黠,一看就是个才思敏捷又古灵精怪的人。
女孩像是陷在深沉的睡梦里,可她的所有关节尽皆被傀儡丝缠绕,她周身散出一股死一般的寂静。这令梁沐感到恐慌。
他极力仰头看去,顺着无数细密的傀儡丝向上看去,想要看到它们端于何处,想要知晓是谁在幕后操控着傀儡,而这个令他感到极为熟悉的、好似应该陪伴着他长大、与他血融于水的女孩又在怎样操控着他的世界
梦境总是在此戛然而止。
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傀儡丝,永远看不穿的黑暗,以及永远不知道确切身份的女孩。
梁沐擦干净脸,走进书房。书桌旁立着一面画架。他掀开画架上的遮挡,画板上完成不久的画作显露而出。
仍停留在视野正中的光屏与水彩画上被傀儡丝束缚的女孩混合在一处,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我想知道真相。梁沐抬手抚上画作中女孩紧闭的双眼,我想恢复记忆。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如果你不只是我的臆想和幻觉,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亲人的话,他盯着光屏上显示进度的数字,呢喃着,好似正在祈祷,又好似在对着他记忆之海里那片古怪的空白呼唤着什么,那么告诉我吧
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让我确信这些伴随我多年的异常都不是异常,让我确信我没有在不知不觉间滑入疯狂的深渊。
晚上十一点,一家私人营业的射击俱乐部内。
砰砰砰
晏非臣侧身而立,单手持枪连续射击。他握枪的手相当稳,几乎不间断地快射击也能次次命中靶心,一看就是老手。
他被护目镜遮挡的眼睛线条柔和,看着就是温柔的模样,可那双黑沉的瞳仁里凝聚着的眸光却好似阴冷的寒冰,又好似不知何时就会爆的即将从沉寂中苏醒的火山。
时毅推门进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晏非臣察觉到他的到来,搁下手上的枪,摘下隔音耳罩:你怎么来了?
时毅上前两步,从台面上选出一把枪组装好,抬枪对着晏非臣打过的靶子瞄准:看来你心情很不好,攻击性太强了。
人形靶上胸口的位置被连续洞穿,绽开一道黑洞洞的裂口,裂口的大小较晏非臣往日在靶子上留下的痕迹要略大一些。
时毅清楚晏非臣在射击时倾向于机械般的精准和完美,他要的是完美达成目标的掌控感,而非存粹的暴力泄。他就是那种极善蛰伏,有极大的耐性,追求一击必杀的人,好似阴影中潜伏的毒蛇。但今天,他显然心乱了。
晏非臣对时毅的评价不置可否,问道:要玩吗?
不了。时毅放下枪,语气冷淡而克制,就跟他端正平稳的神情一般,好似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虽然现在不早了,但我实际上还有事要忙,路过这里看见你的车才进来看看。跟梁沐他们连线讨论的时候你的话太少了,看上去不太对劲,而且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躲着梁沐吧。生什么事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羡慕你们。晏非臣见时毅没有玩一把的打算,便把护目镜摘了。他摩挲着护目镜的镜架,答非所问地说,在感情上,你们比起我要自由得多,至少不用像我这样为了复仇要把自己也当成工具利用,从而不得不掩藏自己的真心。
我最羡慕的就是曲星熠,他总是活得随心所欲。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苦恼和困境,你有,蒋墨也有,可他没有。
时毅道:但现在他有了。
没错,他陷入了难以按常理来解释的麻烦之中。晏非臣笑了下,颊侧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可神情却没有丝毫甜蜜阳光的味道,反而透着股隐约的疯狂和阴郁。
他离奇失踪,回来后又失了忆,有人不知以什么手段控制了他的记忆和感情,他差点就陷入那个狗血故事的漩涡之中。这一切不同寻常,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强硬地把他推到了命运的悬崖边缘,而他正在那深渊口摇摇欲坠。
你想说什么?时毅问。
我想说,他的处境就好似当初的我一般。晏非臣一手插入裤兜之中,摸索着放在里面的戒指,感受着那微凉的熟悉触感。
他微笑着注视着时毅的眼睛,说道,生活骤然间乱了套,突兀又古怪的事件好似陨石般砸下,毫无防备间就被砸了个头破血流,然后不等多加思考就被拉上了高行驶的列车,不由自主地在一个既定的轨道上前行,无数次想要跳车却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