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是三个衣着极其华贵、气质不凡的小少年,身后还跟着随从,一时摸不清他的来路,气焰不由得矮了三分。
那胖纨绔打量了一下小九,见他年纪小,试探着拱手道:
“这位小公子是?我等在此处理一点私事,惊扰公子了。”
小九却不接他的话,目光直接投向被围在中间、依旧紧绷着身体的李释,歪着头问道:
“你叫李释?他们为什么抢你的书?书不是用来读的吗?”
李释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贵气小公子会直接问自己,他看了一眼小九清澈好奇、并无恶意的眼睛,紧绷的心弦微松,但屈辱感仍让他难以开口,只是低声道:
“……无事,些许误会。”
那几个纨绔见小九注意力在李释身上,忙道:
“小公子有所不知,此人品行不端,乃是被家族除名之人,我等只是看不惯他玷污斯文……”
“品行不端?”
小九眨了眨眼,一副更加好奇的样子,“他偷东西了?还是骗人钱财了?”
“那……倒没有……”胖纨绔一时语塞。
“那他杀人放火了?”小九继续问。
“也……也没有……”
“既然如此,”小九摊摊手,语气轻松自然。
“既然没违法乱纪,你们一群人围着他一个,还要抢他东西,这好像……也不太符合圣人所言的‘仁’和‘礼’吧?
我父亲常说,读书人最重品行,恃强凌弱,似乎更不端哦?”
他一番话,说得天真无邪,却又句句在理,直接把那几个纨绔给噎住了。
他们本想讨好一下这不知来历的小贵人,却反被教训了一通,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小九又看向李释怀里的书,忽然道:
“咦?你抱的是《左传》和《战国策》?我也刚开始学呢!
里面有些句子不太懂,比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为什么是三次就不是气势了而是衰竭了呢?”
他这话题转得极其生硬,但却巧妙地将焦点从之前的冲突完全转移开了。
李释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此乃曹刿论战之精髓,一鼓时敌军士气正盛,我当避之;二鼓时其气已泄;三鼓则其力已竭,而我军士气正盈,故可克之。非是数字之限,乃是气势盈竭之变也。”
一谈到书本,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专注,语气也流畅起来。
“哦!原来如此!”
小九做恍然大悟状,拍手笑道,“先生解释得真清楚!比我家先生讲得明白多了!”
他这一声“先生”,叫得极其自然,却让李释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小九。
自从那件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用这样不带丝毫偏见、甚至带着一丝尊重的语气称呼他了。
那几个纨绔见这小公子竟然和这“断袖”讨论起学问来,还称其为“先生”,只觉得场面诡异无比,待着也是无趣又尴尬,互相使了个眼色,那胖纨绔悻悻地朝小九拱拱手:
“既然小公子与此……此人有事,我等就不打扰了。”说完,几人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假山后顿时只剩下小九几人和李释。
李释看着眼前这个萍水相逢、却为自己解了围的小公子,心情复杂至极。他深深作了一揖,声音有些沙哑:
“多谢小公子出言相助。只是……在下声名狼藉,恐污了公子的名声。公子还是……离去为好。”
小九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声名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我只看我眼睛看到的,我刚才只看到他们欺负你,而你很有学问,至于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是你自己的事,跟别人有什么相干?又没碍着谁。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喜欢谁,是你自己的自由啊。”
这番话,从小九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没有歧视,没有猎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越这个时代世俗眼光的平等观念。
李释彻底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月光下这个面容稚嫩、眼神却清澈坦荡的小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之语。
他经历过家族的震怒、亲朋的背离、世人的鄙夷和唾弃,早已习惯了藏在坚硬的躯壳里,用愤怒和冷漠来对抗整个世界。
却从未想过,会从一个陌生少年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近乎“离经叛道”却又直击他心灵的话语。
没有施舍,没有训诫,只有简单的不妨碍他人和自由。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巨大的酸楚,猛地冲撞着他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