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疏执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依旧含笑:
“姐姐说笑了。程公子侠义心肠,那日路见不平原是君子本性。若是姐姐日后遭遇困境,想必他若遇见,也会仗义相助的。”
沈月疏自问与这位侍郎夫人素无交集,实在想不出是何时、何事开罪了她,竟惹得对方非要揪住半年多前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不放,与她为难。
若对方存心要她难堪,手头现成的把柄简直是手拿把掐。
“遭贼人绑搏闹得满城风雨”、“女扮男装潜入书院失了体统”、“夜宿捺山客舍共浴温泉让人浮想联翩”——
这桩桩件件,哪一桩不比她方才所言之事更为惊世骇俗、引人侧目?
可她偏偏拣了最不痛不痒的一桩。
看来这位侍郎夫人的脑子,不单是长歪了,怕是还生生少长了一半。
“人人都说卓大人将妹妹视若珍宝,恨不能日日带在身边。只是不知同是沈家人,你那兄长沈栖柏在岭南可有人怜惜?”
侍郎夫人竟还不肯罢休,非要往痛处戳去。
此言一出,原本谈笑的官眷们纷纷侧目,窃窃私
语声四起。
沈月疏面上已现愠色,语气却依然平静:
“长兄与我血脉相连,见我安好他自是欣慰。长兄自有他的福泽造化,倒不劳侍郎夫人如此挂心。”
她将茶盏轻放于石桌,话锋一转,
“说起长兄,倒让我想起闺中时他讲的一个故事。说是云朝年间,夏日营帐中将士肃立,一只秋蝉趴在帐外槐树上,见四下寂静便高声鸣叫‘知了,知了’。将军嫌其聒噪,侍卫一箭射落,掷于篝火之中。夫人可曾听过这个故事?”
这位侍郎夫人是青楼女子出身,若论起风月场中的情致手段,自是无人能及。
可惜,那玲珑心窍轮到正经事时,反倒灵窍未开,迟钝得紧。
她一时怔然,未能参透沈月疏这则典故背后的机锋。
待那迟来的羞愤蓦然涌上脸颊,再抬眼时,却见沈月疏的座位已空,唯余案上清茶,微漾着一圈冷然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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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柳府廊下的灯笼次第点亮,晕开一团团暖光。
前厅灯火通明,金丝楠木八仙桌上已陈设齐整。
青玉酒具流光温润,象牙箸与细瓷碗碟摆放得一丝不苟。
十六碟凉菜玲珑,三十二碟热菜纷呈,仆役们步履轻捷,为在座官员斟上澄澈的山西汾酒。
醇厚的酒香与菜肴香气交织,在男子们低沉的谈笑间氤氲升腾。
内院花厅同样明烛高照,女眷们依序落座。
此处的菜式更为精巧雅致,除却与前厅相同的规制,另添了绿豆糕、花生酥等几样细点。
柳夫人娴熟地引导着席间话题,谁家公子新取了功名,谁家千金尚待字闺中,言语间既维系着场面上的雍容体面,又不露声色地交换着各家讯息,于谈笑风生间编织着一张细密的无形网络。
沈月疏依旧安静,唇边衔着一抹得体的浅笑。
她与在座诸人年岁相差颇多,难免话题疏离,加之初入此间,对众人性情尚未熟稔,深知言多必失。
倒不如借此机会静观默察,细细琢磨,若能对各家夫人有所了解,日后或能对卓鹤卿有所助益。
正当觥筹交错,笑语喧阗之际,两道黑影如鬼魅般骤然闯入花厅!
官眷们的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只见寒光乍现,三名侍立斟酒的丫鬟已颓然倒地。
血线凌空飞溅,泼上素白绢面屏风,宛若寒冬里陡然绽开的红梅,凄艳绝伦,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