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云层随风而动,将逐渐染上血的圆月遮掩。云又厚又重,在如墨的暮色里翻涌,仿佛一张巨口,要将整个人间吞噬。
屋外狂风猎猎作响。
顾惟慎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他心中又惊又骇,平日里只听闻国师云归远有通天彻地之能,他还不甚在意,只觉得是旁人夸大其词。
如今亲眼所见,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平日里虽有不敬之念,却只敢在背後嘴硬几句,从未真敢做些什麽。否则,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阵中的萧不眠表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正在遭受噬魂钉贯穿四肢,被钉死在地上的人不是他自己。
素白的衣衫被鲜血染红,散开的墨发凌乱地铺散在身下,衬着他苍白的面容和漆黑无光的眼眸,宛如从地狱爬出的艳鬼。
姬隋眯着眼,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你体内魔族的血脉注定了你天性凶残,戾气深重。好在如今还未及扭曲,尚且能阻止一场更大的厄运发生。”
说着,阵内金光四起。
剧烈的痛苦让萧不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但他依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姬隋的声音在房中再次响起,他道:“顾夫人,抽取根骨和魂火,过程凶险,恐怕还需您助一臂之力。否则此子魔性反扑,恐会伤及无辜。”
萧云闻言,指尖微蜷,她低着头,一步步走上前。
姬隋只以为她在害怕。
却在她擡头的瞬间,才发现她的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云归远递了把匕首给她,道:“还请夫人喂他饮下一口您的血。”
萧云几乎是抢一般接过匕首,神色癫狂地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
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她的指尖,一滴滴落在萧不眠苍白的薄唇上。
萧不眠睁着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向她。
其实,他们母子二人是有几分相像的。萧不眠继承了萧云漂亮的桃花眼和略显薄情的唇形。只是此刻,那薄唇沾染了殷红的血滴,配上他苍白的面容和漆黑的眼神,显得愈发诡谲妖异,危险莫名。
姬隋开始动手抽取他的根骨。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痛苦。
萧不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可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却突然笑了起来。起初是低低的丶压抑的闷笑,随後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疯狂,回荡在金光闪烁的阵法中,令人毛骨悚然。
更多的鲜血从他小腹被强行破开的伤口中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衫,在地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屋外狂风大作,将乌黑的云吹散了些。
姬隋取出根骨,小心融入进顾观澜体内。
云归远看着阵法中央,因失去根骨而双眼赤红的萧不眠,道:“这魔物失去根骨,魔性恐难压制,再取魂火,极易失控反噬。为保万全,还请顾夫人亲自将他魂火取出。”
房间里寂静下来,萧不眠不再笑了,他死死盯着萧云。
良久,他歪了歪头,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语调,轻轻地问:“娘亲……你想要吗?”
“你想要的话……我就给你。”
萧云被他这句话和眼神刺激得浑身一颤,那压抑了十几年的怨恨丶恐惧和扭曲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猛地扑上前,如同厉鬼般死死掐住萧不眠的脖颈,尖声嘶吼道:“你早该去死的!你早该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我亲手掐死了!!”
萧不眠不再言语,他只是近乎漠然地看着他的娘亲,看着她眼中燃烧着疯狂与快意,将手探入他已被剖开的丹田气海深处,一点点地丶残忍地将他赖以生存的魂火,强行抽离出他的身体。
难以言喻的冰冷感如同潮水般一寸寸蔓延上来,迅速吞噬着他残存的体温和意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之际,突然,一只白色的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一口咬在萧云的手腕上。
“啊!”萧云吃痛,尖叫着缩回手,抽取魂火的进程被打断。
顾惟慎见状,怒喝一声:“畜生!”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白猫,狠狠将白猫扔开。
明见瘦小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他疼得几乎晕厥,却仍挣扎着擡起头,朝着萧不眠的方向发出微弱又焦急的喵呜声。
试图唤醒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
他原本已经跑远了,打定主意不再回头。可离那府邸越远,他的心就越慌,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拉扯着他。
虽然他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记忆,一切早已发生无法改变,他去与不去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