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宽大得像是从某具尸体上扒下来的,虽然看起来厚实暖和,却更衬得他身形瘦弱。小脸冻得发青,嘴唇乌紫,提着灯笼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明见忽然想起来了。
原来他曾经来过这里。
而眼前这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孩——
是他自己。
小明见将手捂在灯面上,试图取暖,这样似乎还不够,他就往手心里呵了呵气。
“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啊?”小明见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稚嫩的嗓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脆弱。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却仍然固执,一步一个脚印地在厚厚的积雪中前行。
明见飘在他身後,看着这熟悉又遥远的一幕,思绪完全乱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日对他的人生实在太过重要,仅仅是稍稍触及回忆,所有细节便如同潮水般涌来,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他记得,这是他遇见师父云归远的第二天。
那时,云归远弯下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吃吧。”
小明见怯生生的,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却还是先小心翼翼地将包子接过来,珍惜地揣进了怀里,舍不得立刻吃掉。
云归远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惜,又转身去给他买了一碗温热的粥。
小明见这才紧紧地挨着云归远坐下,小口小口地把那碗粥喝得干干净净。
那个包子和那碗粥,让年幼的明见模糊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气质出尘的修士,是位心肠很软的人。
他不想再挨饿受冻,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掉,所以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归远身後,仰着小脸,双眼亮晶晶的,充满了希冀。
天上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云归远撑起一把油纸伞,他转过身,看着身後那个小尾巴,温和地问道:“怎麽要跟着我呢?”
小明见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小声道:“我丶我可以给你做很多很多事的!”
云归远被他逗笑了,问道:“哦?真的吗?你会做什麽?”
小明见用力点头,努力推销自己:“嗯!我可以帮你洗衣服,做饭,扫地!”
其实他是个孤儿,流浪惯了,什麽也不会,但他觉得这样说肯定没错,大人们都喜欢勤快能干的孩子。
云归远沉默了片刻,看着孩子眼中纯粹的渴望和不易察觉的恐惧,最终还是温声道:“可我没有几年能活了。跟着我,以後你还是会一个人。”
“可这几年我还是可以和你一起走啊。”小明见仰起头,理所当然地说道,眼神清澈,不懂什麽是生离死别,只知道此刻的温暖和依靠。
云归远闻言,愣住了,随即失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行吧。那你往後,便做我的徒儿吧。”
小明见高兴坏了,像云归远的小尾巴,紧紧跟在师父身後。生怕一眨眼,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就会消失。
那晚,师父用枯枝搭了一个小小的火堆,小明见蜷缩在火堆旁,身上盖着师父的外袍,睡得又香又沉,那是他记忆中第一个没有饥饿和寒冷的夜晚。
可再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火堆早已熄灭,只剩冰冷的灰烬。
师父不见了。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小明见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从借宿的驿站出来,茫然四顾,有人告诉他,看见他师父往山上去了。
“小屁孩,别上去了,”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者叼着烟斗,劝道,“今日下这麽大的雪,你这样小的年纪,上去不一定有命活着回来,还不如好好待在山下。”
另一人也附和,“就是,这山是出了名的怪山,很多人死了没地方埋的,都丢那儿了,晦气得很。”
小明见抿着发白的嘴唇,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他想,是不是他还不够乖?所以师父才不要他的。
没关系,没关系。
小明见在心里告诉自己,大不了等他找到师父了,他就说他除了会洗衣服丶扫地做饭外,他还会抓兔子和野鸡,这样以後他们在外面就不会饿肚子啦。
他只要再乖一点,再有用一点,师父就一定不会不要他。
小明见走啊走啊,小小的身影在茫茫雪地里艰难移动。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吞没,可他一直没看到师父的身影。
偶尔有一两只幽蓝色的灵蝶,会在他身边飞舞,格外好看。
小明见好冷,手脚都冻得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