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话下。”谢乔立刻应承下来,语气郑重,“蔡先生放心,书籍乃文脉所系,更是先生心血所在,乔定当竭尽所能,设法保全,并妥善安排,一并运抵西凉。”
蔡邕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如此……便多谢府君援手之恩。”他站起身,朝着谢乔深深一揖。
谢乔连忙侧身避开,虚扶一把:“蔡先生言重了。能为先生略尽绵力,亦是乔之幸事。蔡先生且安心准备,请静候佳音。”
送走蔡邕,谢乔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长舒了一口气。
她甚至能想象到小蔡琰见到父亲,会是何等欢快幸福。
更重要的是,不管何时纳入【角色】,有了蔡邕这位文化大能坐镇,凉州的文化建设和人才培养,就能迈上一个新台阶了。
半个月後,谢乔派出去的心腹,随蔡邕折返吴县,带上沉重的书箱,再渡江入梁国,登莽苍,瞬至西凉之地。
在西凉端口前等候的是龙勒县丞徐垣,他纳头便拜,行师生之大礼,“学生徐垣,在此恭候多时。”
中平二年,黄巾的馀烬仍在灼着大汉帝国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一月,西域长史张晏在疏勒遇刺,朝廷暂未派遣新官员。
二月,天下大疫。
二月己酉日,洛阳南宫云台发生特大火灾,波及乐成门丶延阁等建筑。
灵帝听信宦官谗言,向天下加征“修宫钱”,每亩十钱。
二月,北地郡羌族与汉阳郡黄巾残部联合叛乱,拥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为将军。
叛军杀护羌校尉伶征,围攻州郡,寇掠三辅,侵逼园陵。
三月,朝廷急招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由冀州回雒阳,率部镇守长安。
而与之同时,梁园的第二次文会,如期而至。
不同于初次的轰动与新奇,这次的梁园,少了几分初见的惊艳,多了几分约定俗成的雅致。园中的布置依旧精心,流水潺潺,曲径通幽,几处新设的席位点缀在林木花影之间,更显从容。
梁国本地以及周边的士子们,怀着对《梁园赋》的馀韵和对知识交流的期待,陆续抵达。
谢乔依旧选择了角落的位置,一身寻常的青衫,将自己隐没在衆多幕僚随从之中。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看着刘弥站在主位。
今日的刘弥,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深衣,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茍,眉宇间带着几分刻意练习过的沉稳,颇有几分世家子弟主持清谈的派头。
“诸君远道而来,光临梁园,孤深觉荣幸。”刘弥的声音响起,清朗而沉稳,他微微躬身,向四方致意,“前次谢相君妙笔生花,一曲《梁园赋》名动一时,珠玉在前,孤实不敢献丑。今日,孤亦东施效颦,作短歌一首,以抛砖引玉,望诸君不吝赐教。”
他缓缓吟诵起来,是一首关于劝农兴桑的短歌,辞藻不算华丽,却也工整流畅,内容贴合时政,显出了不错的学养。
虽无谢乔那般石破天惊的气势,但也成功将衆人的注意力从单纯的文学欣赏,引向了更广泛的经世致用之学。
“大王此歌,虽简而意深,劝农兴桑,乃国之根本,善。”一位老者抚须赞道。
“正是,空谈玄理,不如务实为民。”另一人附和。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话题围绕着农桑丶水利丶乃至地方治安等实际问题展开。谢乔安静地听着,如同一个真正的幕僚,偶尔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微凉的饮子,目光却如同探照灯,细细梭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轮讨论过去,一个角落里的青年引起了谢乔的注意。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身形中等,面容普通,穿着半旧的儒衫,一直沉默寡言。然而,每当讨论陷入僵局或流于空泛时,他总会不经意地插上一两句,言语简练,却总能切中要害。
“……诸位所言屯田,皆重招募流民,然,窃以为,屯田之要,非在人多,而在法明。若无明确之规章,赏罚之准绳,纵有万顷良田,亦恐事倍功半,甚至滋生弊端……”
“……论及吏治,清浊之辨固然重要,然更需虑及权责是否对等。下官有责无权,则事事掣肘;有权无责,则易生骄横。唯权责相符,考核得当,方能人尽其才,政通人和……”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谢乔心中一动,这个调调,这个见解……她脑海中迅速检索着记忆库。
屯田,吏治,言简意赅,直指核心。毛玠毛孝先?那个曹操身边的重要谋臣?
她仔细打量着那青年,越看越觉得有可能。历史上的毛玠,正是以清廉丶公正丶有谋略,尤其擅长内政和人才选拔着称。这人的气质和谈吐,与记载中的形象颇为吻合。
就在此时,一阵不和谐的喧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这厮走路不长眼吗?撞洒了某家哥哥的酒!”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火气。
谢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丶豹头环眼的黑脸汉子正怒视着一个不小心碰了他一下的文士,那文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黑脸汉子旁边,一个面如重枣丶长髯飘飘的红脸大汉眉头微蹙,似有不豫,而站在两人中间的,则是一位面容和煦丶双臂过膝的青年,他正连忙按住那黑脸汉子的胳膊。
“三弟,不得无礼!这位先生并非有意,快向先生致歉。”那双耳垂肩的青年温声劝道,同时向那受惊的文士拱手,“备管教不严,累及先生,还望海涵。”
“哼!”黑脸汉子显然不服气,但被兄长按着,终究没再发作,只是瞪了那文士一眼。
红脸大汉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歉意。
谢乔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刘关张三兄弟也来了。看样子,是刘备对这种文人集会比较感兴趣,硬拉着两位关张二人的。张飞这暴脾气,果然在哪儿都安分不了。至于关羽,史载他好《左氏春秋》,估计对那些匡扶汉室丶忠义节烈的话题会竖起耳朵听听,其他的,怕是也觉无趣。
文会暂时中断,衆人目光都投向那边。刘弥也起身,准备过去调解。
趁着这个间隙,谢乔不紧不慢地朝着毛玠的方向走去。她需要确认。
“这位先生,”谢乔在毛玠身旁站定,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像个真心求教的晚辈,“方才听先生论及屯田与吏治,令人茅塞顿开。在下斗胆,想请教一二。”
毛玠正看着刘备那边,闻言转过头,打量了谢乔一眼。
见她衣着普通,气质却不同寻常,眼神清亮,不似一般随从,便也客气地回礼:“阁下客气了,玠不过拾人牙慧,随意妄言罢了,何谈请教。”
“先生过谦了。”谢乔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先生言,屯田之要在于法明,权责对等方能吏治清明。此乃正论。然,边郡之地,譬如凉州,羌乱未平,民生凋敝,朝廷法度鞭长莫及,豪强世家盘根错节。若欲推行先生之策,恐阻力重重,非有雷霆手段不可。不知先生对此等困局,可有良策?”
她故意点出“凉州”,观察对方的反应。
毛玠闻言,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向谢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眼前这“幕僚”模样的人,问的问题竟如此具体而尖锐,直指施政的现实困境,绝非空谈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