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学说,自先师孔子以降,历经数百载,至东汉末,各家注解,派系林立,其内容之繁复,非一日之功能够穷尽。
谢均即便天资再如何聪颖,其知识储备量,断然不可能与年近花甲丶浸淫经学一生的郑玄相提并论。
这一点,毋庸置疑。
谢乔对此早有考量,坦然道:“慈明先生明鉴。”
“强记博闻,非七日可成。故而,此次辩经,重点不在‘经’,而在‘辩’。”
“谢均年轻,头脑尚算灵活,思辨之能,或许尚可一搏。”
荀爽目光微动,显然明白了谢乔的意图。
扬长避短。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谢乔继续说道:“此次辩经的主题,是关于《春秋》笔法。”
孔子《春秋》,经文言简而义深,若无注释,则常人难以通解。故而有《左氏》丶《公羊》丶《谷梁》三家传世,以阐发经义。
“今日,郑玄所提之问,便是关于《春秋》义理。”
听到这里,荀爽眉头微微一挑。
他想起了今日谢乔呈上的那个问题,以及自己给出的解答。
谢乔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地传入荀爽耳中:“实不相瞒,慈明先生。今日那一问,正是郑康成所提。”
“他质疑先生。言先生解答,是以《左传》之例,以证《公羊》之义,此举,已违背了《公羊》一贯秉持之微言大义的原则。”
话音刚落。
荀爽脸色骤变!
“他懂个屁!”
老者猛地一拍几案,花白的胡须都跟着抖了起来。
“竖子黄口!老夫治《公羊》之时,他郑康成尚不知在何处玩泥巴!”
“《公羊》之精髓在于阐发《春秋》之大义,岂是死守门户之见,胶柱鼓瑟之辈所能领会!”
“他竟敢质疑老夫?!”
荀爽气得吹胡子瞪眼,显然是被郑玄这番评价给彻底激怒了。
“他现在何处?!老朽……”
老头作势便要起身,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去寻郑玄理论一番,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麽这样红。
谢乔不慌不忙,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劝慰与引导。
“慈明先生何须亲自出马?以先生之学问,若亲自下场辩赢了他,世人亦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不足为奇。”
“可若是先生能于七日之内,悉心传授一弟子,令此弟子当衆辩胜郑玄……”
谢乔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岂不更能彰显先生点石成金之能?更能让那郑康成颜面扫地,无地自容?也让天下人看看,何为真正的经学宗师,一言可为天下法!”
荀爽霍然止步。
他捋着胡须,眼中怒火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片刻之後,他紧绷的面容缓缓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唔,府君此言,言之有理!”
“甚是有理!”
老者抚掌,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杀鸡焉用牛刀!郑康成虽有些名气,却还远不配老夫亲自出手!”
“好!就依府君所言!老夫倒要看看,七日之後,老夫的弟子,是如何将他那套歪理邪说,驳斥得体无完肤!”
此刻的荀爽,斗志昂扬,方才那点子身体抱恙丶精神不济,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想到能借弟子之手,狠狠打郑玄的脸,他就觉得通体舒泰。
梁园深处,静室无声。
一场严苛的特训,悄然拉开帷幕。
荀爽敛起所有轻视疑虑,目光锐利如刀,尽是专注。
这七日,他决心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凭着对郑玄治学丶辩术乃至思维定式的洞悉,他为谢均量身定下了一套极严苛丶极具针对的特训之法。
往後七日,于谢均而言,将是心智丶学识与毅力的极致淬炼。
到夜间,静室木门忽被叩响。
谢均正凝神听讲,闻声擡首,眼中思索经义的专注尚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