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算小心翼翼地将公孙延背起,明瑜闵宁则在旁搀扶照应。
三人怀着的心情,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城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後,三人终于在街角看到了一处挂着济困堂三字匾额的院落。
门脸不大,却也齐整。
这个时候,门前仍有差役守着,见他们背着老人,面带风霜,便主动上前询问:“几位可是来投奔济困堂的?”
周算喘了口气,点头道:“正是,我等盘川用尽,闻听此地可以可以暂避风雨。”
那差役面色和气,引着他们进了院子:“随我来吧。这济困堂,乃是相君体恤困苦之人,特意开设的。每日,堂中会公布些活计,按着完成的活计给饭食,还按日结算些许工钱。只要肯出力气,断不会饿着冻着。”
三人跟着差役穿过前厅,来到一处登记的桌案前。
差役又详细解释道:“谢相君说了,来此的都是一时遭逢困厄的良善百姓,只要遵守堂内规矩,按劳取酬,便可在此安心住下。待手头宽裕了,随时可以离开。”
闵宁听得仔细,小声对明瑜道:“听着倒真不错,还有工钱拿呢!”
明瑜微微颔首,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登记妥当後,差役领着他们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屋子。
屋内摆着六张木制床铺,上下两层铺位,虽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也叠放整齐。
此刻,屋内已有几人歇下,鼾声轻微。
差役指着空着的铺位道:“这几张床铺尚空着,你们先将老人家安顿下来吧。明日一早,便可去前堂看看有何活计可做。”
说完,便退了出去。
闵宁新奇地摸了摸那木床,又看了看上铺,对周算和明瑜道:“这床倒也结实。师父他老人家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周算将公孙延轻轻放在床上,又细心盖好薄被,看着师父依旧平稳的呼吸,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许,只是眉宇间的忧色仍未散去。
次日,天光微亮。
公孙延悠悠转醒,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吟念。
他眼皮动了动,视野里依旧是模糊一片,只隐约辨得出些许光影。
“嗯……咳咳……”他沙哑地唤道,“计程,计程,我要饮水。”
守在床边三人几乎是同时被这动静惊醒,一夜未曾真正安睡,此刻闻声,皆是心头一凛,忙不叠地围拢过来。
昨夜,趁着师父沉睡,他们早已悄声计议停当:这济困堂的名字万万不能让师父知晓,师父人傲,哪怕冻毙于风雪,也绝不肯栖息此地。
是以,他们仍说宿在福安客栈,反正师父昨夜睡得极死,人事不知,对于之後发生的一系列周折变故,压根儿就不清楚。
师父眼疾极重,周遭景物瞧不真切,只要他们口径一致,想来要瞒过他,并非难事。
闵宁年纪最小,最是沉不住气,一颗心七上八下,听见师父的声音,几乎是跳了起来,抢先道:“师父醒啦!”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未褪的紧张,尾音发颤。
周算则给公孙延端上提前准备好的白水。师父每日晨间醒来都要喝一大杯清水,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公孙延干裂的唇边。
饮过水,便是如厕,先小後大。
三人悉心伺候。因为眼睛几乎无法视物,一切琐碎的事情都需要他们代劳,这也成习惯了。
房间内传来一些其他的议论声,男女老幼皆有,夹杂着轻微的咳嗽和挪动身体的声响。
明瑜解释道:“师父,我们住的是丁字通铺,昨夜你睡着後,店家又陆续安排了好些客人进来,所以人多些,也嘈杂些。”
公孙延点点头,并未起疑。通铺是这样的,人来人往,龙蛇混杂。
闵宁见师父神色如常,胆子稍壮,连忙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安稳地在床沿坐下,殷勤地说道:“师父想必饿了。弟子这就去讨些吃食以饱腹。”
“讨?”公孙延眉头一蹙。
他不喜欢这个用词。
君子生于天地间,顶天立地,不受嗟来之食。
弯腰折节向人讨要,那是没有脊梁骨的市井小人所为!
“哦不对不对,是买!弟子说错了,是去买!”闵宁立马纠正,加重了最後这个字的读音,然後慌张地跑了出去,生怕再多待一刻便会露出更多破绽。。
周算目光复杂地望向公孙延,心中暗叹一声。
师父一生傲骨,若知晓他们如今寄身于此等名为“济困”丶实则收容流民之所,还需做些杂役,定然心气难平,甚至愤懑郁结。
可这善意的谎言,却是他们山穷水尽後,唯一能为师父编织的体面与慰藉了。
不多时,先前嚷着去买吃食的闵宁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温热的食盒。
“师父,师兄,快看,我买了早膳回来!”他将食盒往桌上一放。
一股食物的暖香顿时弥漫开来。只见食盒内,几碗白粥熬得稠糯香软,米粒开花,兀自腾着袅袅的热气。还有热气腾腾的汤饼。旁边还配着一小碟碧莹莹的腌菜,瞧着便清爽开胃。
虽不见荤腥,却也干净妥帖。
明瑜上前,先细心地盛了半碗粥,用调羹轻轻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方才递到公孙延唇边,轻声道:“师父,请用膳。师弟买了热粥和汤饼。”
公孙延就着他的手,浅尝了一口粥,喉结微微滚动,随即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