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擡高下颌,迎上郑玄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汝何出此言?莫非认错了人?”
不是?
郑玄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谢均那张淡漠的脸。
那眉眼,那神态,分明就是长定!
可那语气,那疏离,却又陌生得让他心寒如坠冰窟。
“康成先生,圣人要休息了。”
恰在此时,两名官学役者走了过来,一左一右,不着痕迹地隔在了郑玄与谢均之间,语气恭敬。
郑玄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那两名役者,又看看被他们护在身後的谢均,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数年前,谢均不辞而别。
但在那之前,他借着游学之便,曾带他遍访名医。
然而,每一个医者望闻问切之後,都是摇头叹息,都说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命不久矣。那些医者开出的方子,无非是些吊命的参芪,而非治病的良药。
包括那位东郡草庐的隐世圣手,支走谢均後,私下对他说:“令徒……准备後事吧,莫让他走得太痛苦。”
当然,这些他都瞒着谢均,一个字也未曾透露。
他年纪尚小,自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
他甚至破例,在他尚未及弱冠之年,便为他取了表字。依先例,男子二十行冠礼,而後方有表字。可他怕谢均等不到那一天。
谢均有些意外:“师父,弟子尚未及冠。”
“无妨。”郑玄打断了他的话,“你名为均,有平和丶安稳之意。为师为你取字长定,长久安定之意。愿你此生长久,一世安定。”
那时的谢均还不明白师父这样做的深意,只是恭敬地跪下拜谢:“弟子谢长定,拜谢师父赐字。”
言犹在耳。
役者见郑玄失魂落魄的模样,其中一人开口道:“康成先生,已为您备下客舍,请随我来。”
说着,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另一名役者则不着痕迹地扶住了郑玄的另一边手臂。
郑玄浑浑噩噩,筋疲力竭,几乎是被人半扶半请地带离了这方小小的讲堂。
脑中一片混乱,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官学之内,灯火通明。
官学的这些役者丶童子,有少数是谢乔早年安插的亲信,他们身手矫健,行事沉稳。更多的则是从睢阳本地良家子中招募而来,经过筛选和简单的培训,教以应对各种场面。
他们不懂什麽高深学问,却都淳朴可靠,暗中依照谢乔通过特定渠道传递的指示行事,比如如何引导舆论,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如何保护“圣人”的神秘感。
自始至终,无论是谢乔本人,还是梁国官场上的任何一位官员,都没有直接出面干预过这场“圣人辩经”。
一切都像是民间自发,水到渠成。
这场圣人之辩,以谢均的辩胜顺利落下帷幕,接下来,就是依照原计划,创办“圣学”。
【背包】格子里,用以升级的材料足够。谢乔隔着梁园的墙体,直接创建建造任务,将墙外那座[官学]建筑连升两级,升至三级。
三级的[官学],占地总面积将达到五十亩,宽阔的场地,足以容纳更多的学舍丶藏书楼和演武场。
届时,圣人作为官学的精神图腾,吸引天下目光。郑玄为主讲师,是学术的基石。而谢乔还需要暗中招募更多有真才实学的先生,无论是本地的宿儒,还是豫州乃至更远郡县的贤士,都要想办法聘请。如此官学就可以正式运转了。
至于,这所“圣学”的名字,不宜太高调了。即使只是民间性质的。
谢乔给它起名“草堂”,接地气。低调丶朴实,又带着一份远离尘嚣的意味,与“圣人”的形象十分贴合。
草堂的教学,必须是系统而全面的。经义是根基,但绝不能囿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礼丶乐丶射丶御丶书丶数,都要教授,培养德才兼备的士人。除此,还要开设军事丶经济等专科,培养专业性人才。
郑玄被安置在一间雅致的客舍,役者先是为他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净面,又奉上新沏的粗茶,然後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躺在床头,窗外月明星稀,屋内烛火轻摇。
“长定……”他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沉睡去。
公孙延从睡梦中醒来,精神抖擞。醒来的第一件事,他迫不及待想看看郑玄的窘态,想象着那老家夥在衆人面前吃瘪,心中畅快难言。
周算低声禀报道:“师父,辩经已经结束了。”
公孙延闻言,立刻坐起身,急切地问道:“胜负如何?郑玄那老匹夫,可是被驳得哑口无言?”他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也有一丝忐忑。
“郑师叔认输了。”周算道。
公孙延瞬时爆发出一阵狂笑,此生从未觉得如此开心,觉得自己瞬间年轻了二十岁。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耳听见,可惜可惜。
“郑玄那老匹夫认输时,是不是脸色煞白,狼狈不堪?百姓是不是纷纷扔菜砸他?”公孙延想象着这个画面就暗爽。
周算犹豫地该怎麽说,闵宁却接口道:“百姓都道,郑师叔,与圣人大辩三日,学识通天彻地,非人力可及,堪称当世亚圣。”
“哈哈哈亚圣,骂他亚圣,”公孙延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狂笑骤然僵住,如泥塑木雕一般。
“亚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