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片刻停留,整理了一下衣冠,径直走向灯火最为通明的袁绍中军大帐。
帐前站着一排亲卫,个个身材魁梧,身披精良的河北铠甲,手持长戟,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站住!”
贾诩的身影刚一靠近,两名披甲执戟的卫士便立刻交叉长戟,拦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人厉声喝道:“盟主大帐,闲人免入!”
另一人喝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速速报上名来,否则格杀勿论!”
贾诩脸上立刻堆起惊惶与焦急之色,压低声音道:“在下贾诩,有天大的紧急军情,关乎盟主,须立刻面见盟主!若有耽搁,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言辞恳切,神情逼真,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两名卫士对视一眼,都被他这副模样镇住了。尤其他那副随时可能因为恐惧而昏厥过去的模样,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其中一名卫士不敢怠慢,沉声道:“你在此等候,不许妄动!”
说罢,转身飞奔入内通报。
片刻後,那卫士出来,引着贾诩匆匆入帐。
帐内灯火辉煌,袁绍正与逢纪丶郭图等人议事。
贾诩一进帐,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等袁绍发问,便抢先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忠诚与恐惧。
“明公!祸事了!”
他这一嗓子,让帐内原本还算轻松的议事气氛瞬间凝固。
逢纪丶郭图等人纷纷侧目,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袁绍脸色一沉,沉声问道:“大胆!尔是何人?深更半夜,在此危言耸听,是何居心?”
一股无形的威压,向贾诩当头罩下。
“明公!在下贾诩,本是西凉微末小吏,蒙明公与诸路英雄高义,方得以茍活至今。在下对明公与诸路英雄的活命之恩,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他先是一通表忠心,将自己放在一个最低微丶最懂感恩的位置上,巧妙地拉近了与袁绍的距离。
果然,听到这番话,袁绍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对于这种仰慕自己威名而来的小人物,他向来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宽宏。
贾诩见状,立刻趁热打铁,话锋一转,悲声说道:“今日冒死前来,非为他故,实乃有奸贼欲倾覆盟军,谋害明公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什麽!”逢纪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身为袁绍的谋主,最是警觉。
他上前一步,厉声问道:“奸贼是谁?休得在此故弄玄虚!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我以扰乱军心之罪,将你拖出去斩了!”
贾诩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猛地擡起头,目光直视袁绍,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字字清晰:“是那曹操,曹孟德!明公!那曹操狼子野心,包藏祸心!他暗中命人草拟檄文,欲以不忠不义之名,行污蔑诽谤之实,动摇明公四世三公之名望,毁盟军之根基!此为其一!”
贾诩继续道:“彼更已暗中遣心腹密使,联络朝中司徒王允丶太仆伏完等一衆老臣,约定三日之後,以城中火起为号,他则亲率本部死士,里应外合,直扑盟主大帐,袭杀明公,将明公之首级,献于天子以邀功啊!此乃诩方才无意中亲耳所闻,千真万确!请明公明察!”
“荒唐!”袁绍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震得酒杯都跳了起来,“曹孟德安敢如此!”
一旁的逢纪亦是面色大变,急道:“主公,不可不防!曹操出身宦官之後,其人虽有小才,却心胸狭窄,素有野心,他见主公欲立新君,恐大权旁落,或而行此险招,欲将我等一网打尽,而後独揽大权!”
郭图附和道:“元图所言极是!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袁绍脸色铁青,在帐内来回踱步。
他突然停住,看向跪在地上的贾诩,厉声问道:“你说你亲耳所闻,在何处所闻?曹操行此等机密之事,岂会让你一个外人听去?”
贾诩脸上却更显惶恐,叩头道:“回禀明公!小人今夜本是去寻故人叙旧,恰巧路过曹操大帐附近的一处偏僻所在,正撞见他与其心腹密谋。那地方,正在曹操大帐後侧的一片枯树林与茅厕之间,腥臊恶臭,平日里绝无人迹。也正因如此,才疏于防范。”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眼泪,将一个底层小人物的言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
“当时天黑风紧,小人刚刚解开衣带,忽闻有人声传来。小人吓了一跳,慌忙缩在一颗枯树之後,大气也不敢出。只见两人从帐後走出,一人正是曹操,另一人,小人虽不识得,但见他身材魁梧,面有煞气,腰悬佩剑,想必是其心腹骁将。他们以为四下无人,言语间便没了顾忌。”
“小人只听那曹操冷笑道:本初外宽内忌,非英雄也。今番欲立刘虞,乃是自寻死路,我等正可借此机会,取而代之!那将领便问:主公计将安出?曹操道:檄文之事,已交去办,三日之内,必传遍河北,令其声名扫地!此为攻心之策!他又说:我已密联王司徒,城中自有接应。三日後夜半,一见南门火起,你便率五百死士,随我直冲袁绍大帐!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届时,盟主之位,天下之望,便尽归吾等!”
说到这里,贾诩浑身一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偷听的现场,他惊恐地看了一眼袁绍,颤声道:“小人听闻此事,吓得魂飞魄散,深知此事关乎明公与天下安危,故不敢有片刻耽搁,拼死前来报信!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话说得情真意切,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将一个无意中撞破天大阴谋丶被吓破了胆却仍不忘忠义的小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
袁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破绽。然而,贾诩的眼神里,只有恐惧和忠诚,看不到一丝狡诈的痕迹。
他心中的疑虑,已经消解了七八分。
“主公!”逢纪再次进言,语气急切,“如今人证在此,事态紧急,不容再犹豫了!曹操营中兵马不过万馀,我大军数倍于他!只需主公一声令下,今夜便可将其营寨团团围住,让他插翅难飞!先下手为强,後下手遭殃!请主公定夺!”
“不可!”郭图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主公,曹操毕竟是讨董盟军一员,在天下间亦有薄名。若无确凿证据,仅凭一人之言便贸然动兵,恐会落下残害盟友的口实,令天下诸侯心寒。”
郭图躬身一揖,从容不迫地说道:“主公,此事可缓图之。我等不必立刻动兵,但防备之心不可无。主公可下令,以防备西凉军夜袭为名,命我军精锐将士,将曹操营寨四周的要道暗中控制起来,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再遣人以盟主之名,关心曹操营中粮草,实则是断其与外联系。如此一来,他便是铁笼中的猛虎,纵有千般计谋,也施展不出。我们只需将他困住,七日之内,若他安分守己,或许是此人谎报,我们再处置此人也不迟。可若是他当真有所异动,如调集死士,准备引火之物,那便坐实了他的罪名!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再以雷霆之势,将其擒杀,则师出有名,天下人亦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