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圣人太师首倡的大政衆议制度愈发深入人心。
甚至,在朝堂之外,谢均利用子系统的便利,为此修建了专门的大政衆议阁。
这座建筑,并未采用传统宫殿的封闭形制,而是四面通透,梁柱高耸,宽敞明亮,足以容纳数百人围坐。
阳光从四面八方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将阁内照得通透明亮,驱散阴谋滋生的暗影。
阁内,一百一十四张木案呈环形排列,每一张木案後都坐着一位官吏。
他们官职或高或低,或老或少,或文或武,此刻正为了一项关于“老有所养”的议题而争论不休。
“依老夫之见,此事万万不可!”马日磾巍巍地站起身,他年事已高,身形枯槁,但声音却因激动而显得洪亮,“《孝经》有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养老送终,乃人子之天职!若由朝廷出钱粮供养,岂不是在纵容不孝之风?长此以往,人伦将丧,国本动摇!诸公试想,若子孙知晓其父母自有朝廷奉养,谁还愿尽反哺之义?此乃乱政之始!”
他话音未落,一个坐在对面的年轻官吏立刻霍然起身,毫不畏惧地迎上马日磾的目光,朗声反驳:“马太常此言差矣!如今战乱频仍,多少忠勇之士为国捐躯,家中只馀高堂老母,无人奉养。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父母子女失散。难道要让这些为国尽忠丶为乱世所苦的老者,活活饿死丶冻死,才算守住了人伦吗?朝廷供养的,是那些无人可依的孤寡,是为国牺牲的烈士遗孤,此乃仁政,是安抚天下人心之举,何来动摇国本之说!”
“竖子狂言!”另一位老臣拍案而起,“国库空虚,边关尚需粮草,军士尚需抚恤,哪来的馀钱行此妇人之仁!”
“正是因为国库空虚,才更要将钱花在刀刃上!安抚了烈士遗属,将士们在前线才能安心死战!稳定了後方,流民才能归心!这才是固本之策!”
争论声此起彼伏,唾沫横飞,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然而,细细听去,却能发现与以往朝会最大的不同:这里没有了那种拉帮结派丶党同伐异的阴私气,所有人的争辩,无论激烈与否,都充满了就事论事的较真与坦荡。
声音虽大,却无戾气。言辞虽厉,却非人身攻击(当然偶尔也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
因为,最终的决断,将由投签决定。
一人一签,计票定论。
不必看权臣的脸色,不必揣摩那高高在上的圣意,更不必担心因一言不合,明日便被罗织罪名,身陷囹圄。
圣人太师所倡导的这个制度,如同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流,让百官在朝上可以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这在过去那个宦官外戚轮流把持朝政,一言不合便有杀身之祸的时代,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当然,新制度的推行也闹出过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投签,尤其考验百官的演技。
演技越精湛者,吃得越开。
毕竟,人情世故盘根错节,总有些抹不开的情面。
许多思想进步的官吏,某些德高望重的老臣威严,不敢在辩论时公然与之唱反调,便在争论时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仿佛是其最坚定的拥护者,把老臣哄得心花怒放,引为知己。
可当真轮到投签之时,袖袍一掩,手腕微动,投进去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签。
曾有一项关于度量衡改革的议题,一位出身豪门的官吏为了维护维护家族利益,私下设宴,笼络了许多故旧门生,许下重诺,务必投下长签。
他算得清清楚楚,只要所有人都按约定投下长签,议案便无法通过。
结果公布,就差一票。
他当场气得脸色铁青,散会後立刻堵住了一个他最怀疑的门生,压低声音质问。
“你方才投签时,是不是把折签了?”
那门生满头大汗,连连摆手:“我没折!”
“我看见你投签时眼神不对,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定是在袖中偷偷用力了!”
那门生憋得满脸通红,急中生智道:“恩师息怒!学生只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方才没忍住,崩了个屁!”
由此衍生出一个经典名句:辩驳只是假象,长短签不会说谎。
此刻的大政衆议堂,高踞于首席的,正是被尊为圣人的太师。
他身着宽大的玄色朝服,戴进贤冠,神情淡然,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争论不休的百官。
他很少发言,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与信誉。
他就像这座通明大阁的定海神针,确保了议事的秩序与公正。
无人敢在此地公然结党,亦无人敢因政见不同而私下报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圣人太师洞若观火,任何阴谋诡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谢均的视线在人群中停留了片刻,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三十馀岁的文士,神情专注,正奋笔疾书,记录着方才几人的发言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