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声吆喝着:“甜柿子嘞——”
这是摔断腿的孩儿她爹,挨个儿挑拣和擦拭好的,生怕掺进个坏了卖相的。
过路客总要解渴吧,那些富人说不定也要尝鲜呢……
多少总有人掏出几枚铜板,买几个甜脆的柿子,叫她赚一点微薄的糊口钱。
“娘,我饿……”偎在她腿边的女孩儿,细胳膊细腿儿,睁着灰蒙蒙的眼睛,尽管小脑袋围着槐米染的头巾,仍冻红了鼻尖儿,补丁叠补丁的夹袄拖到了膝盖。
双双娘咬了咬牙,低头在竹筐里的柿子挑来拣去,终于拣了个微微磕碰过的小柿子,眼里闪过一丝肉疼,可是看了眼饥饿的半大姑娘,眼里的愧怍满溢而出。她含着热泪,将柿子皮仔细剥开,露出金黄的果肉,小心翼翼地递到女儿双双的嘴边。
看着眼盲的女儿吃得欢实,一颗慈母心比热油煎还痛。
双双咬了一口柿子,甜甜的滋味儿让她笑弯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乖巧地把柿子递到娘嘴边,“娘也吃柿子……”
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娘不爱吃,乖双双,别噎着……”
双双娘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然後把女儿往怀里搂了搂。那夹袄有些年头了,里头的棉絮都板结了,硬邦邦的,可她还是想用自己破絮的夹袄留存住一丝暖意。
“娘的小宝贝啊,你要是托生到富贵人家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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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这柿子怎麽卖呀?”
双双娘低头给怀里的女儿掖衣角,忽然听见一道清润的嗓音在问价。
她又惊又喜,心猛地一紧,赶忙擡起头。
那声音的主人俯身挑拣柿子,一身鼠灰色短袄裙,背着竹编药篓。
她一只手轻轻捏住柿蒂,将圆润饱满的柿子托起,仔细打量。
“每个八厘哩,自家树上结的,甜得很哟。”双双娘声音沙哑却温和。
她怀里的女儿轻轻一颤,那双眸子原是灰的,映着竹筐里红得鲜润的柿子,衬得眼神儿越发失了精神。
双双咳嗽了两声,怯怯道:“大姐姐,我家的柿子很甜,很好吃。”
尤明姜弯下腰,那双清亮的眼里,满是温柔。她凑近女孩儿,温热的手掌捂住女孩儿冻红的耳垂。
“真的?”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笑意,生怕大声点儿会吓着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儿仰着脸,虽目不能视,可睫毛忽闪忽闪的:“我叫双双。”
双双娘慌了神儿。
她生怕这人对女儿有恶意,忙不叠把女儿往那件破夹袄里搂,恨不能把女儿藏起来。
她家双双打小儿就在善意的谎言里长大,整天懵懵懂懂,全靠做爹娘的,处处护着丶事事瞒着,压根儿不明白残疾意味着什麽。
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有人戳破这个谎言,只盼着双双能长久地沉浸在这份无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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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妇人袖口磨出的毛边,又瞧了瞧小女孩灰暗的眼睛,最後目光落在柿子堆儿里。
尤明姜心酸得不像话,“大嫂,这筐柿子……我全要了,您算算多少钱?”
双双娘瞪大了眼,双手直摆:“姑娘,可使不得……”
尤明姜怔了怔,温声道:“怎麽了?”
双双娘轻叹了口气,说道:“这麽多柿子,你哪儿吃得下呀。放坏了,怪可惜的。”
瞧她这时候还把自己放在心上,尤明姜心里头软成了一汪水,赶忙说道:“大嫂,那就给我来六个吧,劳您给包一下。”
双双娘松了口气,转身去找装柿子的篮子。小篮子都是双双爹的手艺,他动弹不动,就在家里煮了松针,用松针编了许多小篮子。
刚一转身,就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双双娘脸色“唰”地煞白。
只见对方抢走了装满柿子的竹筐,眨眼间,人已经晃到了巷子口。
双双娘想追来着,却腿软得追不动。
一时间天旋地转,双双娘只觉得天都塌了,险些以头抢地,昏死过去。
这可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糊口钱……
“啪嗒——”双双娘忽然瞧见一个包袱,轻轻落在自己的脚边。
颤着手打开,里头装的是褡裢丶两个油纸包丶一套散发着特殊花香的厚实袄子。
褡裢里装的是两贯钱,两贯钱已经够买一头小猪了,远远超出那筐柿子的价值。两个油纸包,一个装的是甜滋滋的糖糕,一个装着接骨续筋膏和三七药粉。
另有一张药方叠得方方正正,上面有字,但双双娘认不全,只能看懂个“目”字,寻思着这字儿指的大概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