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傅上下打?量郑和,见他虽然衣着华贵,但眼神清澈,态度谦逊,不由点了点头。“大人?想学习什麽?”
“我想知道怎麽样才能把砖做好?”郑和指着窑场各处,问题如泉水般涌出。
宋师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跟我来吧。”
他带着郑和走向一堆黄褐色的泥土。“这是专门运来的黏土,需经晾晒丶粉碎丶筛拣,再加水揉捏。”宋师傅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揉搓,“你看,要这种不粘手又?不成团的湿度才合适。”
做砖自然要好土。
这个郑和明白,下一步宋师傅带他看的就是制胚。
宋师傅带他来到工作区。工匠们?将和好的泥团摔进木模,用弓弦刮去多馀部分,再翻转脱模。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郑和尝试时却状况百出——泥团太湿粘在?模子里,太干又?裂开缝隙。第五次失败後,他额头渗出细汗,却咬紧牙关继续尝试。
宋师傅凝视半晌後开口?:“其实?做我们?这一行,免不了会受伤。”
郑和继续手中的动作,状似无意:“受伤了,活儿怎麽办?”
宋师傅粗狂一笑:“肯定有?人?替上。”
——
鸡刚叫过一声,周大石就摸黑起床了。
阿翠在?竈间塞给他两个杂粮馍,硬得能硌牙,但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干粮。周大石掰开一个,把大半塞回?妻子手里:“你吃,窑上管饭呢。”
吃一点垫垫肚子,就能挨到中午了,等到中午在?吃,给家里省点粮食。
晨露打?湿了草鞋,周大石深一脚浅一脚往县城方向走。天边才泛起雾霾白,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同路人?——都是去砖窑上工的。王二狗从岔路口?追上来。
“大石哥!”王二狗搓着手,“听说那窑场有?三十多座窑洞,郑大人?的手艺可好了,咱要是能学点皮毛也是好的。”
若是有?手艺,那就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了,毕竟有?一门手艺肯定不会饿死。
周大石闷头赶路,心里直打?鼓。他见过邻村的土窑,黑黢黢的洞口?像张吃人?的嘴,窑工个个瘦得皮包骨。
县衙这次招工,真会不一样吗?
转过山坳,眼前?的景象让周大石猛地刹住脚步——晨曦中,数十座馒头状的窑炉整齐排列,冒着缕缕青烟。更令人?吃惊的是,窑场门口?支着几?口?大铁锅,热气腾腾的粥香随风飘来。
不是说只?管中午饭吗?
有?钱的姜戈都变得大方了许多,清晨路远,难免有?没吃早饭赶路的工人?,特意备着早饭。
郑和正在?门口?点名,衣裳被露水打?湿了一片,看到周大石,他微微颔首:“领工具,第三窑洞。”
每个人?领到的是一把锃新的铁锹丶一个木模子和粗布手套,周大石小心抚摸铁锹上的印子——这可是铁打?的,平常农户家都用不起那麽好的铁。
“都看好了!”郑和站在?土堆上示范,“三分沙土配七分黏土,水要一点点加!”
他抄起铁锹,动作利落地拌起泥来。周大石惊讶地发现,这位大人?手上的老茧比庄稼汉还厚实?,小臂肌肉随着翻搅的动作隆起,根本不像养尊处优的官老爷。
“试试。”郑和把铁锹递给最近的工人?。
周大石学着样子挖土,却怎麽也拌不均匀。郑和直接在?他面前?示范了一遍,:“手腕要这样转。”手腕划了个圆弧,泥浆顿时服帖了。
看上去很简单,周大石又?试了一遍,就是很简单,他只?是太紧张了,总感觉连这麽简单的活也做不好。
这时郑和却拍了拍手:“歇两刻钟!厨房送饭来了!”
林氏带着几?个妇人?推着板车过来,车上木桶里是杂粮馍和炖菜,居然还飘着油花。更让周大石吃惊的是,每人?能分到满满一大碗!
“大人?说了,”林氏给周大石多舀了勺菜汤,“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周大石蹲在?窑洞阴影里狼吞虎咽,忽然听见郑和的声音:“手伸出来。”
他茫然擡头,只?见郑和拿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深色药膏。“指节都磨破了,涂这个。”郑和蹲下身,亲自给他涂抹。药膏清凉,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下午学制坯。郑和把泥团摔进木模,手腕一抖就扣出方正的砖坯。周大石试了十几?次,不是歪斜就是散架。眼看日头西斜,他急得满头大汗。
“不急。”郑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後,“我学这手艺时,摔废了两百多块坯子。”
周大石咬牙继续。终于,在?第三十七次尝试时,一块完美?的砖坯诞生了。郑和拿起坯子对着夕阳检查,满意地点头:“好坯子!能烧出上等砖。”
日头渐高,窑场像个蒸笼。周大石的短褂早已湿透,汗水蜇得眼睛生疼。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郑和快步往最西边的老窑洞跑去。
“大人?!那窑顶松动了!”有?工人?大喊。
郑和却已经弯腰钻了进去:“里面还有?新制的坯子!”话音未落,就听"轰"的一声闷响,窑顶的土块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