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嗫喏道:“我本来想,要是我的生父真是皇上,只要他认了我,将来我就是公主了,就没人敢对咱们的事诟病——”
不想因一己私心,害了杜仲,她越说声音越低,看也不敢看他,哭又觉得是于事无补,反而怕此刻这种惺惺作态显得像软弱和逃避,便擡手把眼泪擦了。
她哪知道,纵有滔天权势也管不住人心所想,庾祺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唇舌,此刻比起儿女私情,她的安危更为要紧。因而他安慰地笑一笑,“这回进京,危机重重,你切记要听我的话,不可再乱跑乱语。”
九鲤抿着嘴点头,“您说,昭王会不会是被陈家栽赃嫁祸?咱们查清昭王的案子,是不是就能给杜仲报仇?”
庾祺慨叹,“这件案子的确蹊跷,怎麽有人敢在宫里醉酒失智?即便他是王爷,也不敢放纵至此,而且这不像昭王的行事做派。”
“只要查出是陈贵妃栽赃嫁祸,一定能治陈家的罪!”
倘或真是陈家胆敢杀人後嫁祸昭王,那必会做得天衣无缝,否则如何能遮过文武百官的眼睛?想查清真相肯定不易,何况还事关宫中宠妃——他缄默不语,微微仰起脸,要报仇,还得盘算个有备无患之策。
隔会他又睇住她嘱咐,“往後不可轻信齐叙白。”
九鲤点点头,忽然脑中想起那个小厮江旭,脸色起了变化。
庾祺有所察觉,歪着眼问:“你想到什麽了?”
“您这麽一说,我真想起一件事。”
“什麽事?”
“郭嫂说我们刚离开南京的时候,江旭的船就跟着我们,那时候我是见过他的,还指给叙白看过,问他认不认得那人,他说不认得。”她咽咽喉咙,忽然觉得背脊发寒,“可我跟您只不过去过当时陈嘉住的行馆一回,就觉得那个江旭瞧着眼熟,那时为了青莲寺一案,叙白总去,即便认不出来,也该觉得眼熟才对,怎麽他当时没和我说起,还同我说——”
庾祺脸色凌厉,“他说了什麽你不要替他瞒,一五一十都告诉我。”
“他说也许是我看错了,或是在城里偶然碰见过才会觉得眼熟。”说到此节,她朝他转过一张悚然惨白的脸,“您说,他会不会,故意打我的岔?”
庾祺黑沉沉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慢慢向前倾着身,两肘撑在腿上暗忖起来,两耳静听着窗外哗哗的水流声。
丁家怕再下雪河道结冰难行,自今日起加急行船,大概还有七。八日便能入京。叙白迎风站在船头,频频扭头朝後望。还不见九鲤从船尾过来,也不知他们叔侄在里头说些什麽。
他这两三日日夜担忧,唯恐庾祺看穿他对有人要暗害杜仲故意视而不见之事,那日见庾祺身手不凡,看来昭王猜得不错,当年全府那几具多出来的男尸,果然是庾祺的杰作。如此心狠手重之人,要是察觉此事,岂不更恨了他?他不免後怕。
不过谋大事者不拘小节,向来官场仕途多是血雨腥风,他已然家破人亡了,不过拿一条命在赌,何惧再添一个仇人?
正自想着,倏地听见脚步声,是九鲤从船尾走来了,他忙转身看去,见她眼睛像是哭过,神色仍然悲恸,和先前倒没什麽两样,他一面放缓心,一面又觉有点锥心。其实怕来怕去,无非是怕九鲤知道後也恨上自己。
他想要朝她走去,又忽然有股怯懦令他拔不动脚。
如此风平浪静几日抵京,与幼君一行在码头作别,叙白领着庾祺等人下榻旧宅,进府尚未归置好行礼,昭王一名近卫领着主办此案的大理寺少卿官邹昌进府,叙白忙将其请在厅上,又打发府内下人请庾祺九鲤张达一并到厅上来询问案情。
那邹昌虽从未与叙白会过面,却得昭王口谕,因此信他得过,可一看厅内还有两个生面孔,便反剪氅袖道:“这几位是?”
叙白忙引介,“这位是庾祺庾先生,既是神医,也是彦书彦大人的师爷;这位姑娘是先生的侄女,也是心思细巧,眼光独到;这位是张捕头,南京有几桩命案都是靠他们三人协助才得以真相大白,所以此番我特地将他们请来一起为王爷洗冤。”
说着便将邹昌请入上首椅上,欲行跪拜礼。初次相见邹昌便彰显出平易近人气度,忙托他起身,“无需行此大礼,我知道你会进京,所以派人去码头打探你的行踪,今日一大早听说你已到家了,我等不得,所以就到你府上来寻你了。”
一面说,一面又将笑脸转向庾祺,细看几眼,“这位庾先生我早听王爷说起过,不但是神医,还是位侦凶查案的奇才。”之後,又着重打量九鲤,眼露惊叹赞赏之光,“这位庾姑娘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随即命几人各自落座,眼睛仍有意无意逗留在九鲤身上,隔会才敛回目光看了叙白一眼,目中掩着一丝晦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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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