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们痛骂她不孝不悌,夫子们摇头叹息“女子无才便是德”,就连街边的茶摊小贩都对她指指点点:“听说就是她,亲手把父兄送进了大牢。”
门当户对的亲事自然也黄了。
媒婆上门退还庚帖时,眼神鄙夷得像是在看什麽脏东西:“哪家敢娶这样的女子?连亲生父母都能告上公堂,日後还不得骑到夫家头上作威作福?”
可江锦书反倒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站在空荡荡的江府大院里,对路窈说:“我想开个书院,只收女学生。”
路窈笑了,铜钱在她指尖翻转:“我帮你。”
——于是,城南的女子书院就这麽建了起来。
乔茯苓是第一个来投奔的。她曾是清贵之家的闺秀,读过诗书,习过琴画。可那年上元灯会的一场拐卖,碾碎了她的人生。被救回府後,父兄嫌她污了门楣,母亲含着泪将她锁进偏院,她假死脱身。乔茯苓成了江锦书的左右手。
接着是户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她抱着厚厚的账本,眼睛亮得惊人:“我偷偷管了三年铺子,父亲竟说这些银钱都是我兄长挣的。”
就连巷口的豆腐西施都来了,她挽着袖子在厨房忙活:“我虽不识字,但能教姑娘们点豆腐——这手艺传女不传男!”
书院的日子热闹而充实。
江锦书教女孩们读书认字丶明事理。
路窈偶尔来授课,讲大江南北的风土人情丶大好河山,台下一片充满憧憬的亮晶晶眼睛。
後来路窈做了国师,书院的匾额换成了御笔亲题的昭灵女院。
京中权贵们争先恐後地把女儿送来,仿佛从前那些“女子无才”的论调从未存在过。
江锦书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天灾降临。
连续三年的大旱让中原赤地千里,京城虽靠着漕运勉强维持,但每日都有饿殍倒在街边。
路窈自请离京求雨,临行前将三枚铜钱埋在书院门口的桃树下:“待我回来,这树就该开花了。”
可她这一走,就是三年。
桃花开了又谢,太匆匆。
当甘霖终于降下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据说国师功德已足够飞升成仙,为了百姓求雨而自断仙骨,才有大雨倾盆而落。
百姓们自发在门口摆上香案,等着迎接国师归来。
江锦书带着女学生们连夜赶制万民伞,豆腐西施做了九十九筐福饼准备沿路分发。
她们等啊等,却只等来一个噩耗——
路窈在回京途中遭遇伏击。
七皇子勾结她的亲生父母,以血脉为引,在断魂岭布下九座镇魂碑。
当江锦书等人赶到时,只看见九座阴森的人形石碑矗立在悬崖边,碑文上还淌着未干的血迹。
江锦书跪在碑前,颤抖着抚过那些刻痕。
她立下血誓。
“纵使轮回万世,受尽剜目眼盲之痛……”
“我也要等到她归来。”
忘川河水汹涌,她纵身跃入轮回道。
第一世,她是绣娘,所绣女诫图纹实为反诗,官府缉拿时她自焚绣楼,熏瞎了双眼。
第二世,她是烧瓷匠人,摸索出青瓷冰裂纹烧制法,地头蛇强征秘方时,她被瓷器碎片扎瞎了眼。
……
九世剜目之痛,九世不见天光。
那些灼烧丶碎裂丶刺穿的黑暗记忆,此刻都化作她瞳孔深处不灭的星火。
“别怕。”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回来了。”
当江锦书再次睁开双眼时,久违的光明如潮水般涌来,映入眼帘的是梦中少女国师的脸。
“你……桃花早就开了。”江锦书颤抖着抓住她的衣袖,“这次不许再食言了。”
路窈低笑,“用九世黑暗换来的光明,我怎敢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