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两人身上蒸出了薄薄一层汗,却并不足以浇灭他们眼中的火。
他们见到了谷外的山与河,赤黄交映的草木自脚下流过,身侧是飞鸟穿行,伴着光晕和柴烟。
夏已过,秋已至,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从这般角度体验生活,远远地,又被卷在其中,成为意识到的丶万中之一的过客。
“你说,我们以後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独臂少年揽着同伴的肩问。
“会吧。”腿疾少年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换口气,任他倚着,“我相信孟晏师姐,也相信机关组的大家,而且,不是还有我们呢。”
“对啊,还有我们,还有谷中上上下下这麽多人,只看一次哪能够呢?”
。
机关小院里,墙角被清出一片空地,有些潦草的桌柜被庄严肃穆地摆在那里,若是再摆上尊石像,插几根香,奇特的感觉就全都对上了。
孟晏颇为满意地擦干表面的木渣尘灰,比划着空位的大小,及早给符纸腾好位置。
“晏师妹不去吃饭吗,去晚了可就没你喜欢的菜咯。”
师兄们嘴里叼着饼子馒头推开门,见到的便是孟晏这副对墙深思的认真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不动,阳光照弯了她的影子,她也不动。
机关转动声从天上飘来,她才蓦地回神,与师兄们一起仰头看去。
那只刻有自己标识的小雀奋力扑着翅膀,它爪上丶背上乃至尾尖,都被系了绳,活像个被五花大绑後前来求救的可怜家夥。
“嚯,我还是头一次见这种送法,该说不说,这麽送一次东西,量是真的大。”
“以前咱们怎麽没想到这种好方法呢?送东西的人脑子挺好使啊。”
听着看着,孟晏眼角抽了抽,双手包过自家倒霉鸟儿,试着拆了两次线,无果,干脆手起刀落,坠着鸟儿的纸包顺利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她脑中闪过疑问,这份重量是普通机关雀足以承受的吗?
嚎师兄:“哇。”多少带点个人恩怨了。
与他对视一眼,齐师兄:“呀。”很难不认同。
大大小小的纸包落了一地,师兄们啃着馒头去帮忙,只见厚纸之内,一沓沓符纸规整放着,数量之多一眼难测。
嘴里的馒头差点从口中跌落,被主人拿手堵了回去。
“晏师妹是知道机关雀会回来,所以没去吃饭特地等着?”
不然依照晏师妹的性子,这点怎麽也不可能出现在院里才是。
“路上远远瞧见了,我们飞得太快,只看到个影。”
如果当时看清小雀的处境,孟晏就是拿个网去捞,也要把它从半空接回来。
“这老李也是个不靠谱的,他就不能拦一下吗,召几只谷里往返的运输雀过去,之前都送的好好的,怎麽这次全压在晏师妹的小雀身上了?”
李立动手拆着纸,手背的青筋都跳了起来,边拆边问候,听得孟晏连连点头。
正叠着符纸,李立手下一顿,从中抽出张颜色字迹皆不相符的白纸,正反瞅了两眼,寻思无用,顺手递给了对面的孟晏。
纸上的笔迹十分眼熟,仍旧是赏心悦目的端正样,只是此刻现于此地,免不了让人些许地火大。
对着这封信,孟晏几乎能看到那张笑眯眯的脸,嘴角往那一挂,托着下巴掂起笔。
咽下口对于书信之人的气,她捧着纸页开始看起。
“见字如面晏姑娘,我知道我不写这句,你也应该会想起我来,但一日不见,怕贵人忘了这般大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提一嘴的。”
大可不必,如何能忘。
“哦,你可能会疑惑符纸怎麽送的如此之快,那必然是我们有在远方努力了。我和李师兄翻箱倒柜找了屋里的存货,你说巧不巧,真有不少,当然大多还是我找到的,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兄弟同心吧。”
看见“兄弟同心”四个字,孟晏咬了咬牙,同心便可以把朋友的小鸟不当鸟使吗?它只有几个巴掌大,就合该遭受这般苦难吗?反驳之馀,她确实回想了越朗提出的问题,符纸送到的比计划中提前了半个月,在数量上却不比想象的少,不知他究竟画过多少。
“早些年的我颇有先见之明,预先猜到日後会用到它们,所以每次完成课业也好,自己练习着玩也罢,总爱多画那麽几张,一来二去,不就多多了,可我孤身一人哪用得着这些,刚巧,你倒替我解了存放之急,我代屋子和李师兄屋道声感谢。”
读到这段,孟晏往下扫了一眼,不出所料,他又开始扯东讲西,馀下的半页纸和背面的大半数都是他的人生感悟,终于在结尾前不久,找到了想看的东西。
“此次运送,本与李师兄约好,明日召群去往你谷的机关雀一齐送出,怎奈我彻夜反复,心中难安,忧心你急它们急得睡不好吃不香,便出此良策,将大把东西尽数附于你机巧之上,怕压坏了这小家夥,我给杂物们都贴了轻重符,放宽心,伤不到你家雀儿,不过符纸会随落地失效,还望你能及时读到此信,休要给我安上个无情无义的罪名,我上哪哭去?”
孟晏神色缓和许多,看完最後一句,嘴角甚至往上浮了浮。
倒是自己错怪他了,蛮心细一个人,非要憋着几句话最後才肯讲,如若自己没念完,下次见面不得小吵一架?
合上这页纸,她眼前因计谋得逞而乐个不停的人影尚未散去,手里又被李师兄塞进一张纸。
怎麽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