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套了件宽松的开衫,江昭生叼着一根黑色皮筋,拿着一卷厚厚的白色稿纸回到客厅。白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商宴送来的那个扎着丝带的精致礼盒上。
“你怎么还不走?”
江昭生随口问道,一边将皮筋绕了几圈,扎起一个略显凌乱的半丸子头,几缕发丝不受束缚地垂落颈侧。
“我是医生,需要观察病人后续情况。”
白誉推了推眼镜,语气一本正经。他其实有种被利用完还不被待见的不爽,但他也仅仅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他早就明白,追求一个“带孩”的单身父亲,注定是条艰难且看不到头的漫漫长路——尤其当这位父亲长得过分好看而不自知,且身边还环伺着各种虎视眈眈的狂蜂浪蝶时。
——受点气且倒贴也是必经之路。
江昭生倒似乎并不介意家里多出一个人。得到解释后便不再管他,径直将宽大的稿纸在客厅地面铺开,屈膝跪坐下去,神情专注地拿起油性笔。
秦屹川的突然出现和挖腺体的惨状无疑给他敲响了警钟——沈启明很可能真的没死,并且即将卷土重来。
他必须尽快厘清思绪,做好准备。
油性笔特有的刺激性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江昭生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响,试图勾勒出记忆中的线索与关联。
然而过去的回忆总伴随着不堪的画面和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阴影
鼻尖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额头阵阵发紧,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直到口中尝到一丝鲜明的铁锈味,江昭生才发觉自己将下唇咬破了,伤口处传来细密的疼痛。
一直用余光密切关注着他的白誉,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客厅中的人僵坐在原地,眼神发直,无意识地自虐般反复吮吸着下唇渗血的伤口。
江昭生被往日的梦魇拖拽着沉入泥沼——沈启明带笑的面容在眼前晃动,那个被浓郁信息素充斥的、令人窒息的房间,男人总是用带着宠溺的语气笑他“娇气”,告诉他只需要几根手指,甚至无需费力就能让他意识涣散
带着笑意的、饱含暧昧意味的玩笑他还无意识地迎合着、连男人在羞辱都不自知,扑过去轻轻咬他的手指,留下浅浅的,宠物玩闹般的牙印。
他记得自己当时甚至用甜腻的声音乞求:还要
他几乎能想象沈启明眼中那时的自己,该是何等谄媚、丑态毕露。
就在这时,后颈突然传来一道温热而略带薄茧的触感。
江昭生猛地一个哆嗦,从可怕的回忆中惊醒,胃部立刻传来阵阵细密绞痛的生理性不适。强烈的悔恨与自我厌弃汹涌而上,他倏然扭头看向白誉,脸色难看,唇上带着破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誉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柔地将他后颈微湿的头发从皮筋中解放出来,然后用指腹耐心地、一点点帮他梳理开有些纠缠的发丝。
“头发散了。”他低声说。
江昭生僵硬地任由他动作,指尖冰凉。过了一会儿,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白誉按照现在的技术,能做到复制一个人吗?”
白誉梳理他头发的动作顿了下,没有立刻回答,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地落在江昭生脸上,试图评估他这个问题的动机。
“理论上,克隆技术早已存在但你说的是复制?”白誉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职业特有的严谨和审慎,“意思可能跟我理解的不同,指的不是基因完全相同?你是说包括记忆、人格、乃至那些虚无缥缈的‘灵魂’都一并复制?后者,以目前的科技来看,更像是个……禁忌的领域。”
他没有否认,说到禁忌时语气有些厌恶,江昭生默认,有人在研究这样的技术。
“你为什么问这个?”白誉追问,“你想到了什么?”
他敏锐地将这异常与江昭生刚才的崩溃联系了起来。
江昭生却避开了他的目光,蜷缩起身体,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草稿上那些线条和关键词。
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答案。
白誉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叹了口气。他不再追问,而是在他身边盘腿坐下。
“说起来,”他语气平淡地开口,“多年后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真的吓了我一跳,也差不多是现在这副样子——狼狈得要命,却又偏偏……”
他顿了顿,寻找合适的词。
“——偏偏有一股压不垮的韧劲。”
离开黑拳击场后,那个漂亮beta几乎渺无音讯,多年后,白誉再次见到了“人间蒸发”的江昭生。
但那绝不是一次愉快的重逢。
深夜房门被急促地敲响,频率高的发出刺耳声。白誉皱着眉打开门,门外夜雨滂沱,湿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到了江昭生。
年轻的男人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看起来疲惫不堪,长发——那时大约是尴尬的披肩长度,被雨水濡湿,几缕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凌乱又狼狈。
可偏偏是这样的狼狈,却因为那张脸而硬生生变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滚落,划过苍白的皮肤,分不清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
那双此刻充满惊惶和无助的蓝绿色眼睛,在雨夜路灯下,盛着潋滟的光。
他背上还背着一个裹在宽大外套里、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脸颊通红,显然正发着高烧,意识模糊。
“你”白誉刚开口。
江昭生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他哽咽地问:
“白医生,求求你能不能帮个忙?救救她”
Beta像是从什么地狱中刚刚爬出来,重见天日,浑身带着未散的恐惧和绝望,因为背上的人而不得不拼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种强烈的破碎感与坚韧奇异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吸引力。
白誉鬼使神差地愣在当场,他看着江昭生过分出色的容貌,即便在如此窘境下,他身上依然带着无法掩去的、被精心豢养过的气质和痕迹。
他心里大致有了猜测,当初那个带着灼人意气的青年,失踪恐怕是成了从哪个权贵手里的“金丝雀”,出逃时还傻乎乎地拖了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