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桓的身体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他没有感到羞耻,也没有感到恐惧。他只感到了一种宿命般的疲惫。
吕布覆了上来。
季桓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
他只是像一片孤舟,彻底放弃了船桨,任由那片名为“吕布”的、狂暴而深沉的海洋,将自己带向未知的远方。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雕花的陌生床梁。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想起,在定陶城破的那一夜,他是为了活下去。
他想起,在南征之前的那一夜,他是为了寻求慰藉。
而今夜……
今夜,又是什么呢?
他忽然明白了。
这是一种“献祭”。
他将自己的智识、灵魂、连同这具身体,一同献祭给了“吕布”这个承载着他全部理想与执念的历史符号。
而吕布,也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接受了他的献祭。
窗外,天光熹微。
这一夜,很长,又很短。
当一切归于平静,季桓躺在吕布的臂弯里,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有了一种近乎于“归宿”的错觉。
他莫名想起了后世的那《拟古》。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他这个逆旅中的过客,也许找到了那个愿意与他一同归于尘土的人。
第37章危楼听风雨
季桓是在一片沉寂中醒来的。
他动了一下,身体的每一处骨骼都像是被拆散后又用生锈的铁钉胡乱地钉在了一起,出迟钝而酸楚的抗议。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床榻之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季桓侧过头,看见吕布那身在南征北战中早已伤痕累累的黑色铠甲,还挂在不远处的衣架上。甲叶上干涸的血迹与泥污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冷硬而狰狞的暗红色,像一头酣战过后正在沉睡的凶兽蜕下的鳞甲。
而褪去了这层鳞甲的猛兽,此刻却不见踪影。
季桓撑起身,一件宽大的丝袍从他肩头滑落,露出胸前与锁骨处几道尚未消退的红痕。他没有在意,只是默默地将衣服重新拢好,赤脚走下了床榻。他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股夹杂着雨后泥土芬芳与淡淡血腥味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让他那因彻夜未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看见了下邳的清晨。高顺的陷阵营士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街道上巡逻,接管城防;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那是陈登父子正在开放粮仓安抚城中百姓。
一切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这座他用阴谋与人心换来的城池,正在以一种乎他想象的度,恢复着它表面的平静。可季桓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他只是觉得疲惫,一种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他像一个棋手,呕心沥血下完了一盘惊天动地的棋局,可当他抬起头却现,自己依旧被困在另一张更大、也更无情的棋盘之上。
就在这时,寝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吕布走了进来。
他已换上了一身常服,似乎是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头随意地披在肩上,为那张俊美而凶悍的脸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野性。他手中端着一个食案,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糜粥和一碟酱菜。
他看到季桓赤脚站在窗前,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将食案重重地放在桌上,出“砰”的一声闷响,随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季桓打横抱起,又重重地扔回了温暖的床榻上。
“赤着脚站在风口,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沙哑。
季桓被摔得喉头一甜,他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里,看着那个男人,没有说话。
吕布见他这副沉默而苍白的模样,心中的火气莫名地就消了一半。他转身将那碗粥端了过来,在床沿坐下,用木勺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了季桓的嘴边。
又是一个熟悉的喂食姿态。
但与上一次在濮阳时不同,季桓没有再偏过头。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吕布一眼,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将那勺温热的肉粥咽了下去。暖意顺着食道滑入空空如也的胃里,终于为这具冰冷的身体带来了一丝真实的热度。
吕布似乎对他的顺从极为满意。他眼中的暴躁缓缓褪去,他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喂着,季桓便一勺一勺地吃着。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今日辰时,议事。”吕布将空碗放回食案,言简意赅地说道,“陈登父子与曹豹都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