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顺着他的喉咙滑下,像一条火线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也灼烧着他那份孤傲的自尊。
“砰”的一声,空了的酒爵被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传我将令!”
他猛地转身,那高大的背影在这一刻仿佛又拔高了几分。那股暴戾的杀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的属于霸主的威严。
“张辽、高顺!”
“末将在!”
“你二人即刻点选陷阵、狼骑两营精锐,合计一万,三日后南下!不必攻城,只需将袁术治下搅得天翻地覆!我要让他那场登基大典,变成他自己的葬礼!”
“喏!”二人轰然领命,眼中战意重燃。
吕布的目光又转向了陈珪。
“陈公。”
“老臣在。”
“草拟檄文,传告天下之事,便拜托公了。”
陈珪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潮红。他长揖及地,声音都在颤:“主公胸怀大义,不计私仇,实乃汉室之幸!老臣,敢不尽心!”
最后,吕布的目光再次落回了季桓身上。他没有再说什么,但那眼神里所蕴含的复杂情绪,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
那里面有屈辱,有不甘,有依赖,更有一种将自己的命运彻底交托出去的决然。
“至于联络刘备之事……”吕布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内缓缓响起,“便由先生,全权处置。”
他用这最后一道命令,为这场惊心动魄的议事画下了句点。也为自己,为这支军队,选择了一条最凶险,却也可能是唯一通往生天的道路。
……
议事散去,众人各怀心事地离开了大堂,只剩下季桓与吕布二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此刻纠缠不清的命运。
吕布坐回主位,高大的身躯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显出一种罕见的疲惫。他没有看季桓,只是伸手拿起案上的一卷竹简,又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漆面。
“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在大堂之上低沉了许多,“你说,公台他……现在如何了?”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季桓的心头。
陈宫,这个名字是今晚所有人刻意回避的伤口。他此刻正身陷敌营,生死未卜。吕布做出联刘抗袁的决定固然是为了求生,但其中未尝没有救回陈宫的考虑。只是这份心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怕动摇了军心。
“袁术僭越称帝,目空一切,天下诸侯皆为其敌。”季桓缓缓说道,“他扣留公台先生,是为震慑主公,亦是为向天下示威。在他眼中,公台先生是他的筹码,而非仇敌。性命当无大碍。”
这番话,一半是分析,一半是安慰。
吕布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些,但他需要的不是理性的分析。他只是想找个人,确认一下那个他不敢去想的答案。
“可如今,我们既已决意与他为敌,”吕布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会不会……迁怒于公台?”
“会。”季桓的回答,简单而残酷。
吕布的身体猛地一僵。
“袁术此人,性情暴虐,睚眦必报。檄文一旦传遍天下,他必将视我等为心腹大患。届时,公台先生的处境,只会更加凶险。”季桓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因为回避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他走到吕布的身边,烛光将他清瘦的身影投射在吕布的铠甲上。
“所以,我们才更要胜。”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而且要胜得快,让他感到痛。只有我们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公台先生的价值才会更重要,他才会更安全。”
吕布缓缓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季桓。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此刻竟有几分迷茫。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握住了季桓微凉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仿佛要将季桓的骨头都烙化。
“先生,你说……我做错了吗?”他低声问,像一个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