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明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笑而不语:“……”
夸他就对了。
为了给太上皇的银票收拾烂摊子,为了让新币平缓过渡落地,他苦熬了那么长时间,算得头晕眼花的,他容易吗?
“陛下,那些胡乱挥霍太上皇恩典的私币乱象,臣认为也得管管了。”秦留颂看着新君脸色,拱了拱手,正义凛然的提出了建议。
齐承明很喜欢这个台阶,唇边浮现出一抹微小的微笑,暗中赞赏的看秦先生一眼:“他们不知感恩,竟如此戮害百姓,愧对太上皇的一片仁心。这件事就交给秦先生任命吧——去捉拿严惩那些胆敢铸造劣币的人,杨将军到时候陪同你。”
秦留颂心领神会:“是。”
新君的意思就是不会简单粗暴公布‘废除所有私币’了,而是要他圆滑的打着‘为百姓好、除劣币’的旗号,先去捉拿那几家大的硬骨头,不论是皇室还是富商,把工坊都捣毁掉。下马威有了,声势造起来了,到最后一步了,新君再去顺理成章的宣布废弃私人铸币权。
这理由挑不出毛病——太上皇开恩让你们铸造私币,但让你们造劣币了吗?全是劣币,欺负百姓。那都别玩了!
不过,秦留颂坐在原地没动,继续沉气耐心等着。
户部尚书本来还要疑惑的问陛下,那些各地持有私币的百姓们怎么办?贸然废除私币只会让他们也血本无归。
“看朕做什么,往下看。”齐承明指了指秦留颂手中拿着的那些纸。没好气的说。
——下一页写的就是对百姓手中的私币赎买的安置。
如今的定国各种货币流通,牵头的人为了敛财,做出来的私币无一不是含银成分骤减的劣币,只有世家聪明,之前跟着齐承明搞出了纯纸钞做的“王氏币”。
这纸上明明白白写着,仍然以一年为期,泰元钱庄会对百姓手中的私币进行赎买。用验银石估出来成色,再兑成泰元币发放。只不过,这样几乎弥补不了百姓损失惨重的结局,因为那些劣币中的含银成分都是尽可能少的。所以愿意持私币去兑的百姓,验出来要兑多少银子——钱庄都会补他们一倍的泰元币。
“等等。”对钱数最敏锐的户部尚书读到这里坐不住了,他略一思索,放在膝盖上的五指激动地攥了起来,“陛下,这笔钱从何处来?难道是……捣毁那些工坊?”
齐承明默认的看着他。
长安宗室,中原世家,巴蜀富商,这几年下来各地私币混乱的增加又被吞并,现在稳定在几个大小势力手中,齐承明要把他们一锅端了,那全都是肥得流油的货色。难道还愁弥补不了受害的百姓们吗?只怕连国库都能丰裕一些。
等除了这些首恶,剩下的中小工坊都能招安走了——泰元钱庄什么都缺。
大义握在手中,所以齐承明才要上军队,防止动作大了定国又乱起来。
得到答案的户部尚书浮想联翩、满面红光的坐下了。
再往后一页,写着最关键的东西——
关于如何安置柳州的王记凭票。
这个就简单多了。
毕竟当初的凭票与足银是同等兑换,现在也可以一比一的直接兑换成泰元币。工坊停产后,人才直接并入泰元钱庄。柳州等南方几地的军饷、俸禄,支出也全都改为泰元币,但近五年内,税收都仍同时接受凭票和泰元币。
再下一段……陛下用朱笔重重的批注了一句,爱卿们务必要去让柳州百姓明白,凭票是泰元帝的心血,泰元币只是凭票的进一步推进,二者一体。
齐承明抬着眼帘,看着侧殿里鸦雀无声,两个臣子都在眉头紧锁的仔细读着。他等了一会儿,到告一段落的时候才补充的说:“不管是什么私币,将来都只会有泰元币一种。所以五年内自愿以凭票换泰元币的人,可得一份朕治下店铺工厂里的成品。”
这又是一笔庞大支出,由伟大的新君一力扛下了。
“陛下英明!”户部尚书发自内心的赞道。到了这里他只剩满心钦佩,再也没有别的怨言了。
如此三大决策一起实行下去,哪里还会有百姓害怕官府又不讲诚信?哪里还会担忧抵触,死活不愿意更换成泰元纸钞?他们会意识到……新君如此不同!
“臣,定然为陛下办好此事!”秦留颂肩上的压力颇重,但他只感受到了这是新君满满的期待与看重。
他抬头深深凝视着新君,承诺得掷地有声,满身都是动力,心潮澎湃:
作为见证过上辈子的新君有多殚精竭虑,有多艰难操纵着偌大的定国在刀尖上起舞、如同纺织丝线一样描补着烂摊子,最后才力挽狂澜了的人,宋故相信——这一次,这些策略的实行绝对不会如上辈子那样激烈万分。
要说为什么……
只有一点不同,柳州的凭票被死保了下来。
有一个新君所创立的、而且至今没有失去民心的“纸钞”在,它是如此的重要……
上辈子王朝覆灭危机的狂风巨浪、这辈子会变得平静无波。到时候,多少重生臣子该同他一样难以置信啊。
仔细一想,怎么都觉得是太上皇的罪过!
啧。
宋故阴着脸,揣着这份宝贵的纸告退出去了,他要去找沐大学士通个气,让那些人都得和他一般惊诧才是!
……
六月底。
万众瞩目的泰元钱庄终于成立了,从洛阳城及周边五州的地区一起,共计十二家。当天人流络绎不绝,吵闹非凡。各地驻军早早过去值守,一眼望去铁甲森森,刀枪齐全,严阵以待。
因为新钱改制,百官们在年中这个时候又领了一次俸禄,终于领到了真金实银的俸禄,不少清苦的小官差点喜极而泣。
董编撰死死把钱袋子捂在胸前,衣冠不整的勉强挤出了泰元钱庄,脸上闷红一片,大汗淋漓,排队排得腿都麻了,他却畅快笑着:“沉,真沉啊!”
到了一处周边偏僻地界站定,他从钱袋子里捏出一枚泰元币,对着光眯起眼细看。
圆形的钱币上是当今新帝的浮雕像,反面刻着大定泰元的字样,周围被龙纹和麦穗包裹,那龙纹的鳞片和胡须犹如在呼吸颤动一般,细节微雕得十分活灵活现。钱币最下面一行方形的凹陷小字:含九成三钱足银。
董编撰轻轻对敲了一下两枚银元,又发出一声独特好听的清脆“砰”声。
“这是怎么制的呢?”他不由得喃喃着琢磨沉思。平常接触到的银子声音不是这样的,这是足银里面掺的那几钱旁的东西带来的吧?
迎面走来几个脸生的官员,面色都有些忐忑,手上捧着的赫然就是泰元纸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