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住门框的手缓缓下垂,转身准备踏进漆黑的楼梯里。
从欧利文身後的窗户外突然传来一道细小的喊声,那道声音苍老丶颤抖: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
莉莉丝的脚步顿住,她认出了这道因衰老而变形的声音——属于她的哥哥,帕里斯托克。
他怎麽会来这里?
欧利文从坐在窗框上,俯视着下方,下方的那人似乎看到了欧利文的身影,确定他在听,继续喊道:
“请原谅我吧……请原谅这个愚蠢的丶弱小的人类……”
帕里斯托克像小时候第一次学习祷词一般,颤颤巍巍将一段诚恳至极的恳求说出,而欧利文依旧沉默地听着,只在他将胸腔里积攒的恐惧与忏悔都抖落干净,才道:
“帕里斯托克,我可以原谅你——事实上我从没生过你的气。”
下方的帕里斯托克与依旧站在门口的莉莉丝具是一愣。
但紧接着,欧利文继续说道:
“但是这没用……帕里斯托克,并不是我在愤怒,并不是我降下了雨。在神族,是更高的存在感到了愤怒……”
帕里斯托克重复着那句“更高的存在”,心底的恐慌无限蔓延开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激怒了什麽,又带来了如何惨重的後果——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一个人,一个对这个世界的运转没有任何帮助的愿望:活下去。
他本该死去的。
这是他不可挽留的丶命运。
他开口了,先是声音十分微弱,只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听见:
“我应该死去……”
随後他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像是呐喊一般:
“我应该死去,我应该死去!我应该死去!!”
在他短暂的三十多年的时光里,他并不常出远门,也从未像这样在旷野中大喊。
他的身边总有很多人,总有很多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每天吃的食物,他的课业,他见过哪些人,说了什麽话……
无时无刻被审视,他被无形的视线要求着,从自己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主线只有一个,而他做不到逃脱。
甚至如今也是,他身後没有其他人,他没有子女,族中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如果此刻他倒下了,国家当如何?子民当如何?
他得活着。
至少皇族中大多数人都是这麽对他说的。
“陛下,最近您的身体比前段时间更衰老了……”
“陛下,请站起来走一走,您最近右腿的肌肉萎缩得很厉害。”
“陛下,城门口太远了,您不必前去了,请让我为您代劳……”
“陛下……陛下,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活下啊。”
但是当他喊出这句,“我应该死!”
是的,就是这句!
他感到无比畅快。
原来书里写的朝旷野大喊的感觉是如此丶如此畅快。
但他并不止是“应该死去”,他……
帕里斯托克带着兴奋的喊叫突然停住,接着是更加畅快的一句:
“我该死!我该以死谢罪!向神明以死谢罪!!”
他癫狂地嘶吼,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向後倒进草场里,衣物被泥土和滂沱的雨浸没,他大口地呼吸着,躺在地上看着上空。
此刻他已不再看欧利文,只看向那团乌黑的气旋中心,仿佛那里就是他所呐喊着要证明自己的神明所在的地方似的。
塔楼的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莉莉丝被这癫狂的喊声惊醒,她不顾眼前看不清,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来,眼看就要撞上屋内的一丛花盆。
欧利文连忙起身,将她揽住。
莉莉丝挣脱不出,只能急促地呼吸着,想要大喊,又被欧利文捂住嘴,她气急,咬伤捂住自己的手,欧利文嘶了一声但依旧没松手,连忙说道:
“你想帮助你的哥哥,此时就不该阻止他……”
莉莉丝看不见的那双蓝色的眼睛在一瞬间充盈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