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啓逢颓然苦笑,话中有隐含的怨念,还有割舍不掉的认命。
没想从旁人口中求解,他自顾自道:“一定要修道麽?”
“在我尚年幼时,读些自以为晦涩深刻的典籍,不认可任何经验,总觉自己经历才最正确。成年後,万般道理皆能入耳,偏遗失幼时纯稚,将真切体悟弃之不顾。”
“也正因如此,我自认饱读诗书,循圣人教诲,仍做不出一个选择。”
莫风月闻言嗤笑。
这人好没意思。
自幼活在父兄构筑温床中的小公子,不敢丶亦不愿反抗。
兄长如父所愿宦途得意,他认为自己也该如父亲所企盼的:寻仙访道。
这世道便如此。
诸人投胎,皆有两愿:人间望族,仙山修士。
馀下的,不择手段要挤进去。
他分明认命,可又有那麽些不甘被摆弄的气性,在温吞性格中躁动。既想被认可,又憧憬逃离。而他视为智慧的圣人教诲,在慕府君眼中,或只是年少会犯的愚蠢。
燕白约莫明白他是何意。
他被自己困住。
何须什麽万般道理,人修总爱瞎想,尤擅追逐亘古不变的真理,可不过是各花入各眼,走了不同的路。
她想起月陵浮岚峰上,据传有块仙人飞升时留下的界碑,上书“万道归一”,便有人对着“万道”此道,孜孜不倦琢磨一生。
她能接受人族诸多奇事,却极难切身领会,更无法共情他的心结。纵在月陵生活多年,她也难改妖族本性,总不能告诉慕啓逢:与你父亲比斗,谁赢谁说了算?
物种不同,实难渡人。
“你说修道?”她于是笑问:“何为道?”
莫风月接道:“路。”
燕白颔首,挥手告别:“寻路不必上山,你已在道上。”
此道不可言传。
亦不可求诸人。
目送二人远去,慕啓逢低语:“的确如此。”
他脚步虚浮回府,沿路血痕赫然,是今日死去那些人。
骄阳烂漫,阴风吹得手足僵冷,似走黄泉路。
“公子。”
刚回房,侍女端盏茶恭敬递上:“喝杯水暖暖身子。”
慕啓逢接过,轻抿一口,恰到好处的温热划过喉头,他语气也柔和些:
“这是最後一次。”
“往後,你别来了。”
侍女笑意温顺:“公子,您离不开我。”
慕啓逢倏地闭眼!
那血色滚烫,灼心燎肺,烧得他良心溃烂,挥之不去的煎熬。
迟了,太迟了。
半晌,青绿瓷杯狠狠摔砸地上:“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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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生于望族,後来与家中决裂,一心同情郎私奔。”
“未曾想战乱频频,我二人流离中失散,最後,饿死在这地方。”
三族中,最散乱的要属鬼族,只因他们忘却生前旧事,并无仁义道德观念,修行百无禁忌,极难管教。
但这女鬼,却记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