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仪还在奋力递出饴糖,藤妖没看一眼,冷漠转身入殿,留下一句话:“日後,她便叫纪尧。”
燕白猛地看去,嘉仪脸上还挂着懵懂的笑,与碧荷身影一并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外间阴云堆积,竟飘起细雨,这雨中含煞气,洗刷重重宫墙。
燕白站在藤妖面前:“你究竟想做什麽?”
藤妖道:“报仇。”
她一开始便说过。
睁眼第一个念头,早已牢牢占据她意识。
她要为纪竹枝报仇。
燕白尚不知晓,藤妖早已洞悉那群人意图——他们就是要逼死她,逼疯她,用纪竹枝丶那群村民丶乃至整个皇城来喂养她。
毕竟每根藤都出生不易,都要反哺。
今夜若真大开杀戒,未必不是生为棋子,死亦做棋子。
此刻燕白看到的,是她难以消解的执念,那用于维持整个幻境的执念。
起初,她要报仇未必不是想借此寻找生路,可她只记住了报仇,于是便为报仇无所不为吗?
那是否也如梦中一般,在真实的过去,藤妖曾为获得力量,主动杀戮无辜者,又负深仇旧怨,才噩梦缠身?
藤妖道:“这不是个美妙的梦。”
她知道!
或许早在幻境第一次崩塌,她便洞悉虚假的一切,知道这不过是个梦。
彻底由人变妖那一刻,尘世如烟云,反倒在梦境中醒来。
可燕白知道,她从没在现实中醒来。
乌泱泱的卫兵齐齐闯入,桓丞相带着禁卫将两人围困,燕白还处在一连串惊骇中,再次成为人质,倍感无奈卸了武器。
桓丞相好似在与藤妖谈判,要她为自己办事,藤妖骂他痴心妄想,刀再次架上两二人脖子,这次,桓丞相要妖丹。
燕白听到藤妖说:“好,你放她走。”
“嗯?”她回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藤妖说了什麽,问:“为什麽?”
藤妖只道:“累了。”
杀人也会累,也或许,是不想再牵连一个无辜之人。
她将金簪递给燕白:“你想要的许是它。”
燕白也觉得是,藤妖自始至终都在寻找钥匙,这簪子伴她长大,又是一切祸根,于她而言极重要。
然而,燕白在金簪上感受不到任何幻阵气息。
不是它。
可藤妖已一无所有,还能是什麽呢?
剩什麽?
燕白闭上眼,复生後一切人事在脑中盘旋,死人丶慕府丶祠堂丶荒山丶幻境……还有何处被忽视?
——“前朝皇帝曾将它赐给最喜爱的公主。”
是它!
燕白睁眼,看向空荡荡的剑架,眸色渐深:“先前天河之畔,你将我认成了谁?”
藤妖没吭声。
燕白再问:“你看到的,是谁?”
藤妖紧抿的唇角缓缓放松,勾起一抹笑,咬字轻缓:“纪——竹——枝——”
是年少的纪竹枝,站在漫天花雨下,明艳如昨,恍若隔世。
燕白立刻朝殿外奔去!
原来,梦里梦外都出现过的青霄剑,才是破梦的关键!
藤妖,或说纪竹枝最放不下的,不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不是血肉至亲的背叛,而是那些原本美好,却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拼凑不回的从前。
是她美满的过去,亦是不曾手染鲜血的自己。
而青霄剑,代表她前半生荣宠加身,爱意环绕。
碧荷带走了纪尧,使她不再困囿于此,这是藤妖给嘉仪崭新的人生,连同青霄一并送出去。
雨下大了。
阴雨中藏着死灵怨气,寒意入骨,打在身上尖刀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