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凌道:“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燕白催促:“长话短说,紧要的先说。”
元凌擡起手,又放下,一挥手间,对上燕白的眼,那里面明晃晃写着:瞒不住了,不能再瞒了。
燕白道:“或许你以为是为月陵好,但比起恐惧,未知更令人不安,到这一刻了,还让我们一无所知,这才是逃避责任。”
元凌哑口无言,他们最初是想隐瞒的,以免引起恐慌,但如今只看浮岚峰那遮天蔽日的藤蔓,就知道已无转圜馀地,这些弟子心中不是没有怀疑,不管他们觉得此事是好是坏,在几个家主发声前,都还默契装瞎。
元凌叹了口气:“当年,我们来到黑龙族地时,是十分激动的。”
他想起当年跋山涉水,找到这处秘境时的庆幸。
“我们巡游数年,终于找到这里,此处灵力太充沛了!外面没有比得上的。那时我们都松了口气,想着终是为天下人修寻到归处,急不可耐迁了进来。
後来一切都如想的那样,人修再度崛起,短短几年,从颓靡到兴盛,仿佛枯木逢春,妖鬼不可匹敌。
但渐渐地,几位家主都发现了不对劲。这里的灵气不是凭空産生的,而是依赖于一株神木。”
燕白问:“浮岚峰?”
“没错。”
元凌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燕白给他递了杯热茶,他敲着杯沿,沉痛地回忆起一切的开端——
“当年,浮岚峰是唯一无法开放的宝地,我们想过神木或是危险的,但不可能因为这潜在的威胁,让这些灵气消失。
时间久了,它很安静,只是长大了一些。神木没有表现出任何危险性,于是我们放心了,还想着找回两样信物,将浮岚解封,好让月陵的灵气再强些。
但多年前,我们拿到信物後,发现那蟠龙佩,其实是妖龙受诅咒的一根骨头磨成,乃不详之兆。
尤家人最谨慎,顺着查下去,这麽一查,查到当年黑龙一族身上。
他们怀疑妖龙没有灭族,从月陵现存的证据中,推断出当年的黑龙族长——名为‘玄冗’的妖修,其实没有死,还暗中仇视我们。
我们怀疑人间的妖藤丶姜氏的劫难,都与这黑龙有关,他在报复月陵,但至今没有他的踪迹。我时常觉得,是不是根本没有这麽一只妖存在?一切只是我们无能的臆想。
这些年,神木长得越来越快,已经压不住了。我们本以为,它会带月陵走上巅峰,但真会如此吗?虽说不缺灵力,月陵的修士一代不如一代,这已是走向衰败的征兆。
更可怕的是,我们至今找不到准确的源头,对一切的来临,没办法做出判断。”
他看着燕白:“你知道现在最大的威胁是什麽吗?他们太依赖灵气了,如若月陵的灵气忽然消失,他们的修为会就此止步!”
“您觉得这是最大的威胁吗?”燕白问。
元凌愣住:“不是麽?他们是月陵的未来。”
燕白道:“话虽如此,但这一切的源头,难道不是神木?难道不是灵力的来源?当年师父也曾问我,觉得世间灵力从哪来,家主您认为呢?”
元凌道:“自古修士修炼,都向天地借灵气。”
“天地凭什麽借给我们?”燕白问他,也问自己,“就算借了,我们拿什麽还?!”
元凌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论调,他道:“还?你如何还?”
“不错,你如何还呢?”
三人蓦然擡头,方才论得太专注,竟未察觉有人到了,也或许是这人修为又进了一层。
“师父!”
燕白好似许久未见到尤长老了。
还是纪尧时,她借“师徒缘分”,得了一个拜师由头。後来离开月陵,本以为那一世没了机会,谁知尤长老後来还借尤俟之手递了信,说缘分未到,来日再续。
原来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这缘分之事,总来得不早不晚,不因她的预知而早到一分。
尤长老走进来,说:“如果还不了,是否就不还了?认为这是天地应给的呢?”
“不,”燕白道,“我从前总以为,万物生来是要索求灵力的。修行要灵力,凡人成长要灵力,连草木精魄都在汲取灵力,所以灵力总会越聚越多,最後天时地利人和,总有修士能得道飞升。”
尤长老笑问:“那现在呢?你如何想?”
“有人说:仙人独占灵力,所以生灵气运尽丶仇怨起。因果颠倒,必然覆亡。我先前没懂这话,如今约莫懂了一点。
生,是灵聚。死,是灵散。一个人生来是要走入死亡的,走向另一个新生。而修士要长生,要成仙,是与天争命,我们争夺灵力,九死一生,是不断从生走向死,从死获得生的过程。
灵聚是修行,灵散未尝不是修行。这世间因果轮转丶阴阳相济,当仙人走到灵聚的终点,便要开始灵散,如若一味走老路,只顾提升修为,成仙与不成仙,又有什麽分别呢?
修道者总想自己更强大,于是对灵力的需求越来越多。凡人讲“君子善假于物”,这物无正邪,人有贪念,过度的依赖便是一无所有。
灵力如何还?那要看它如何来的。我们只看到月陵的灵气无比强盛,以为仙山圣地便该如此,可有想过灵力从哪来?
取是因,还是果,这世上不会有取之不竭的灵力,我们提前取用,便如竭泽而渔,被借走灵力的另一批生灵,他们心生怨念,这因果又降临到我们头上。
若还不回去,就要重蹈仙道的覆辙,月陵会成为下一个灵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