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梦
她唇角含笑,还是天真烂漫的弧度,眼中纯粹到只有恨。
燕白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怯怯无辜的姿态,可这片狼藉中,她轻飘飘的步子,每一步都踩得从容,与从前大相径庭,以至于燕白分不清,这是纪竹枝,还是藤妖。
不,她比藤妖更冷静,看向神木的目光,也没有伴生的亲昵。
这是纪竹枝,被关入灵狱的女鬼。
她抚摸神木新生的枝节,却被抽了一记,手掌化作黑雾,又新长出——神木不承认她,但她身上又有藤妖气息,藤蔓挨挨挤挤贴近。
燕白反应过来:“你一直在僞装。”
是了,藤妖那般执着痴狂,纪竹枝又怎可能怯懦?
“你是谁?!”有修士质问。
这鬼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纪竹枝瞳仁漆黑,猛一擡眼,周身交缠的藤蔓忽然朝人攻去!
霎时,惊声四起,藤蔓倏然奔袭,衆修手握灵武,正要出招,忽然察觉藤蔓不是冲他们而来,而是围困他们的那群修士。
元寒汀面覆寒霜,眼神闪烁,另有不少藤蔓出现,救走修士,两股藤蔓交缠拉扯,拧做一团,纪竹枝冷哼一声,忽然就朝他攻去。
面对这群藤蔓,元寒汀身法利落,游刃有馀,仿佛无比熟悉它们弱点,而当对上纪竹枝,便有败势,照理不该如此。
纪竹枝是一只恶鬼,实力不算顶尖,否则当年也不会利用藤妖复仇,但此刻面对元寒汀,简直如有神助。
与此同时,她还能分心操纵藤蔓去杀更多人。
衆修本因她滥杀而盛怒,要从妖藤中救人,可很快发现,这群倒下的人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他们细看过去,像被泼了瓢冷水,僵住了。
元寒汀带来的这群修士,好像根本不是人。
那是一具具行走的死尸,倒地又站起,仿佛不会疲倦的杀戮傀儡。方才还有人试图与他们搭话,此刻一阵恶寒,阵阵凉意从心底惊起。
这些活死人,像是中了禁咒,魂体抽离,唯剩躯壳与灵力,受人驱使,此种手段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虽杀不死,但每倒下一次,能力就要削减三分,最後身首分离,断肢还蠕动着。
那些尚且清醒的元家人,看着陌生或眼熟的死尸,已吓傻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何事,但隐有觉察——元寒汀为何出现在这?还带一群死尸困住他们?
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就是真相!
元寒汀的剑术十分精妙,但有剑技丶无剑境,修为也止步于此,纪竹枝不知使了什麽手段,让他频频失神,漏洞百出,险些招架不住。
一人一鬼正僵持,忽然一道黑影从神木底下钻出,将纪竹枝狠狠掼上高空,而纪竹枝始终紧绷的表情上,终于挤出三分冷笑。
远方又一道矫健身影,疾驰天际,好似蛰伏许久,这一刻终于露面。
衆人方才未看清黑影模样,只依稀辨认出是黑龙魂魄,但一想起横跨百年千年的神木阴谋,悄无声息侵吞了整个月陵,便止不住寒战,竟有未战先怯之势。
燕白不禁自语:“既然潜龙秘境就是月陵,那麽原本的黑龙一族死在哪?”
再如何销声匿迹,也不该无影无踪。
何况……
她眯起眼,看那道凝实的魂体。
当年黑龙族长真甘心身死道消吗?他会不会夺舍修士,光明正大在月陵行走?恶魂丶邪修丶藤蔓丶神木,又有多少出自他手?
神木壮硕的枝条横贯高空,仿若一座悬桥。纪竹枝借黑龙之力往半空一跃,鈎住神木,落到枝条之上,面对气势凛然的黑龙,轻笑道:“不藏了?”
黑龙耷下眼,高耸的龙角威风凛凛,轻慢道:“你是谁?”
纪竹枝冷笑声:“来杀你的。”
“寻仇?”黑龙表现平淡,“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找我复仇,但他们都看不清,谁才是真正该恨之人。你该向谁复仇,是我?还是真正将你推向地狱之人?”
纪竹枝闭了闭眼,想起刀尖上粘稠的血滴,想起为献祭藤妖而做的一切。
黑龙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总算想明白,于是道:“你瞧,真正陷你于不仁不义境地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给了点好处,他们就牺牲你了呢。”
但纪竹枝不为所动,在灵狱这麽多年,她早想清楚了:“所以我杀了他们,现在轮到你了。一个都逃不脱!”
“杀我?”黑龙漫不经心,“凭你?虽然我不知你使了什麽手段驱使藤蔓,但它们由我养大,可不会背叛我。”
“是啊。可谁说你养的,就不会噬主呢?”纪竹枝意味不明道。
黑龙闻言,竟有不好的预感,而方才那潜匿的黑影已冲上高空,毫不留情一掌劈来,他一闪身,这预感便成真——
“你背叛我?!”
对面人冷冷道:“我几时与你同流合污。”
话音未落,人又攻上来,黑龙长尾一扫,却在将将扫到她身上时顿了一下,便被抓住破绽,剑鸣破空,朝龙首劈来,黑龙魂体摇晃一瞬,接着狠狠甩尾,对方却早已撤离。
“是姜家主!”有人惊呼。
正此时,漫天剑气如雨,直冲那群活死人而去,剑影流光如流萤飞舞,在人群中熄灭馀烬,枯败的峰头,一刹血花盛放,衆修视野被断肢残躯霸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