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数钱时看了他一眼:“年轻轻的,租店面干啥?”
“做木工活。”
“木匠?”老太太摇摇头,“这年头谁还打家具啊?都是买现成的。”
秦建国笑笑没解释。他知道,老太太说的“现成的”是指工厂流水线生产的简易家具。但再过几年,人们就会开始追求手工的、有设计感的东西了。
租下店面后,秦建国开始忙起来。白天在文化宫上班,下班就去收拾店面。沈念秋周末回来帮忙,沈父沈母也时不时来看看。石头最喜欢跟来“帮忙”,拿着小扫帚东划拉西划拉。
十一月中旬,店面收拾得差不多了。秦建国做了个简单的招牌:“建国木艺工作室”。字体是他自己刻的,用的是松木本色,不刷漆,只上一层清油,露出木材天然的纹理。
招牌挂出去那天,邻居们纷纷探头看。
“哟,秦师傅,这是单干了?”隔壁修鞋的老张问。
“没有,还在文化宫呢,这边算个副业。”秦建国递过去一支烟。他知道在这个年代,“辞职单干”还是太扎眼,“停薪留职搞创作”听起来更稳妥。
老张接过烟,点上,眯眼看着招牌:“有想法。不过秦师傅,你这‘木艺’是啥意思?木匠就木匠呗。”
“木匠做实用家具,木艺做观赏摆设。”秦建国解释,“比如这个——”
他拿出一件新做的小摆件:一块巴掌大的核桃木,顺着木材天然的疤节和纹理,浅浅地刻了几道流线型的凹槽。不雕花,不刻字,就是木头本身的形态和质感。
老张拿在手里翻看半天:“这……这是啥?”
“就是块木头。”秦建国说,“但它有自己的美感,对吧?”
老张又看了会儿,慢慢点头:“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意思。这疤节,这纹理,像山又像水。”
“对,就是这个意思。”
店面开张头几天,看热闹的多,真正上门的少。偶尔有人进来,也是问:“能做衣柜吗?”“能修桌椅吗?”秦建国都接,但会拿出自己的创作给人看。
大多数人的反应和老张一样——先是疑惑,然后若有所思。只有少数人摇头:“这不就是块破木头吗?还卖五块钱?抢钱呢!”
对这些反应,秦建国都坦然接受。他记得前世看过资料,八十年代初的中国,现代艺术还处在萌芽阶段,大众接受需要时间。
十二月初,省工艺美术研究所的项目正式启动通知来了。同时来的还有王干事——区文化站的,三十出头,戴副眼镜,看起来很干练。
“秦建国同志,咱们区要办个‘迎新春民间工艺展’,顾研究员推荐了你。”王干事开门见山,“你这工作室不错,就是作品少了点。”
“还在创作中。”秦建国请王干事坐下,倒上热水。
王干事环视店面,目光落在那些实验性的小件上:“这些东西……跟传统工艺不太一样。”
“我想尝试些新东西。”秦建国说,“用传统材料和技法,表达现代审美。”
“有想法。”王干事拿起那件核桃木小件,“这个叫什么?”
“还没起名。”秦建国实话实说,“就是顺着木头的感觉做的。”
王干事看了很久,忽然说:“像流动的时间。”
这话让秦建国心里一动。前世他参加过很多展览,听过很多评论家的高谈阔论,但都没有这句话贴切。
“展览什么时候?”他问。
“元旦后,在区文化馆。”王干事说,“你有兴趣的话,准备几件作品。对了,最好能写个创作说明——现在讲究这个。”
送走王干事,秦建国开始认真准备参展作品。他选了五件:雷击木的《痕》、枣木的《生》、核桃木的《流》、拼贴的《融》,还有一件新做的——用老房梁木雕的《承》。这件最大,长约半米,雕的是一段粗粝的梁木,上面保留着原始的斧凿痕迹,只在中心位置浅浅地刻出层层叠叠的年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沈念秋周末回来看见这件,轻声说:“像承载了很多记忆。”
“就是按这个意思做的。”秦建国说,“咱们这代人,还有上一代人,都承载了太多东西。”
创作说明他写得很朴实,没用什么高深术语:“这些木头都曾是有用之材,或被火烧,或被虫蛀,或被裁切。但伤痕也是记忆,缺陷也是特征。我想做的,不是掩盖这些痕迹,而是让它们成为表达的一部分。因为每个生命、每段历史都有伤痕,正是这些伤痕让我们成为自己。”
写完这段话,秦建国自己看了很久。这不仅是创作理念,也是他重生后的感悟——前世那些艰难困苦,这一世都成了财富。
十二月中旬,店里来了个特别的客人。是个戴鸭舌帽的中年人,穿着呢子大衣,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
“您这儿……能做定制吗?”客人问。
“要看做什么。”秦建国说。
客人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是张黑白合影,七八个人的样子:“我想把这照片里的人物,用木雕表现出来。不是完全写实,要有点……艺术感。”
秦建国看了看照片,背景是东北的林场,人物都穿着厚厚的棉衣,脸上有冻伤的痕迹,但笑容很灿烂。
“这是?”
“我们知青点的合影。”客人说,“今年是我们下乡十周年,想做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