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周老师过奖了。我就是觉得,木头有自己的语言,我们应该听它说话,而不是强行让它说我们的话。”
“好一个‘木头的语言’!”周明远拍了下大腿,“我研究了一辈子工艺美术,见过太多人要么死守老一套,要么全盘西化。你这路子,正!”
他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区里的展览,我负责初选。你这五件作品,全要。但我要问你——敢不敢再大胆一点?”
“您的意思是?”
“做一件大的。”周明远比划着,“至少一米以上。就用你说的‘木头的语言’,表达我们这个时代。材料我给你找,所里有收藏的老木料,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都有。”
秦建国心跳加快了。这不仅是机会,更是知音。
“我敢。”他说。
周明远笑了:“好!年后你来研究所找我,咱们详谈。对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你申请执照了吧?”
“今天刚办。”
“抓紧。有了执照,有些事就好办了。”周明远意味深长地说,“时代在变,我们这些搞艺术的,也得学会在新的轨道上跑。”
送走周明远,秦建国在店里坐了很久。炉子还没生,屋里很冷,但他心里热乎乎的。重生以来,他一步步试探着往前走,从黑河卖山货,到文化宫当临时工,再到租店面、办停薪留职。现在,路越来越清晰了。
下午回家,沈念秋和岳母正在包饺子。石头坐在地上玩积木,看见爸爸,张开小手就要抱。
“办得怎么样?”沈念秋问。
“材料都交了,十天内取执照。”秦建国抱起石头,亲了亲儿子冰凉的小脸,“还遇见了省工艺美术研究所的周老师。”
他把周明远来访的事说了。沈念秋听得眼睛亮:“这是大好事啊!能在省里专家面前露脸,比什么都强。”
沈母却有些担心:“建国啊,妈不是泼冷水,可这又是开店又是搞创作的,会不会太显眼了?咱们家的情况,还是低调点好。”
这话说得委婉,但秦建国明白岳母的顾虑。沈青山文革时挨过批斗,虽然平反了,可那种恐惧还留在骨子里。他自己家的情况更复杂——父亲早逝,母亲带着他改嫁,继父是个老革命,但前些年也受了冲击。这种家庭背景,确实需要谨慎。
“妈,我懂。”秦建国认真地说,“所以我才要先办执照,合法经营。周老师也说了,有了执照,就是国家认可的个体劳动者,不是投机倒把。”
沈念秋也帮腔:“妈,现在真的不一样了。我们学校有老师家属卖煎饼果子,一个月能挣一百多,比工资还高,街道还给‘勤劳致富’的奖状呢。”
沈母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我就是怕……算了,不说了。你爸晚上回来,你们跟他商量。”
傍晚时分,沈青山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车把上挂着两条冻鱼,是用学校的副食券买的。听说秦建国办执照的事,他没马上表态,而是先问了细节。
“担保人找的谁?”
“一起排队的老赵,他开修车铺。我们互相担保,还找了街道证明。”
“资金数额填了多少?”
“五百。”
沈青山点点头:“填得合适。少了不像样,多了惹眼。”他放下茶杯,看着女婿,“建国,你想好了这条路?”
“想好了,爸。”
“那好。”沈青山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红皮笔记本,翻开某一页,“这是我去年去南方开会时记的。广州、深圳那边,个体经济已经搞得很活跃了。有个数据——截至去年底,广州有个体工商户两万多家,从业人数近五万。这是什么概念?春城现在恐怕连一千家都没有。”
秦建国接过笔记本。上面是沈青山工整的字迹,记录着南方的见闻:服装摊、电器行、小吃街,还有最早一批“万元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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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北渐是迟早的事。”沈青山说,“你现在起步,不算最早,但也绝不晚。关键是要走稳——执照要办,税要交,质量要把关。只要这几条做到了,就是为国家分忧,为四化出力,谁也说不出什么。”
这番话让秦建国心里更踏实了。沈青山到底是知识分子,看问题有高度。
晚饭后,秦建国和沈念秋带着石头回自己屋。小家伙玩累了,很快睡着。两人靠在床头说话。
“爸说得对,咱们得走稳。”沈念秋说,“不过建国,我有个想法。”
“你说。”
“我想暑假去南方看看。”沈念秋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晶晶的,“我们系里有老师要去广州调研,可以带两个学生。我想报名。”
秦建国一愣:“那么远……”
“远才要去看啊。”沈念秋握住他的手,“你不是常说,南方走在前面吗?我去亲眼看看,那边的个体经济怎么搞的,工艺美术市场怎么样。咱们不能总在春城这一亩三分地里转悠。”
秦建国沉默了。他知道念秋说得对,可让妻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不放心。八十年代初,治安还没后来那么好,火车要坐几天几夜……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你店里怎么办?”
“店刚开,生意还没上来,关几天门没事。”秦建国已经有了主意,“而且我可以借这个机会,去南方看看木料市场,找找灵感。周老师不是让我做件大的吗?也许能在南方找到合适的材料。”
这个想法让两人都兴奋起来。他们小声讨论着:坐哪趟车,住哪里,要看些什么。石头在梦中咂了咂嘴,好像也在参与父母的规划。
夜深了,窗外又飘起雪花。秦建国轻轻起身,给炉子添了煤。回头看着熟睡的妻儿,他心里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幸福感。重生不是让你来享福的,是让你来弥补遗憾、创造价值的——他时常这样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