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客气话。”刘振邦认真地说,“我看过很多所谓‘创新’的作品,大多是形式上的拼凑。你的不一样,是从内里长出来的新。这种作品,有生命力。”
正说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赵大勇,那个在工商局排队时认识的修车铺老板。
“秦兄弟!”赵大勇穿着件洗得白的工作服,显然是从铺子直接过来的,“我听说展览有你作品,特意来看看。”
秦建国很感动。一个修车师傅,大白天关店来看展览,这份情谊难得。
赵大勇不懂艺术,但说得实在:“我不懂那些大道理,就觉得你这木头刻得……真。你看这个,”他指着《承》,“就像我爹那双手,干了一辈子活的手。”
这句话让秦建国心头一震。艺术的最高评价,或许不是专家的赞美,而是普通人的共鸣。
展览进行到一半时,区领导来了。带队的是区委书记,一个头花白的老干部。他在秦建国的展柜前停留了很久,问了很多问题:用什么工具,学艺几年,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最后,书记说:“秦建国同志,你这种自力更生、挥特长的精神,值得提倡。区里正在研究扶持个体经济的政策,你这样的典型,我们要好好宣传。”
当天下午,区广播站就派记者来采访。第二天,《春城日报》第二版登出了报道,标题是《从木匠到艺术家——个体户秦建国的转型之路》。
秦建国买了好几份报纸,一份给父母,一份给岳父母,一份自己留着。沈念秋把报纸仔细地夹在相册里:“这是咱们家的历史。”
展览持续了三天,秦建国的七件作品被标注为“非卖品”,但仍有好几个人私下询问价格。有个南方来的商人开价五百元一件,想全部买走。
秦建国婉拒了:“这些作品是我这个阶段的总结,不卖。”
商人加价到八百,秦建国还是摇头。
“那你以后的作品卖不卖?”商人问。
“卖,但得等我从南方回来,有新的创作。”秦建国说。
商人留下名片:“好,我等你。秦先生,你的东西,在南方一定有市场。”
三月二十号,秦建国和沈念秋开始准备南行的行装。
沈母给他们缝了两个贴身口袋,用来装钱和重要证件。沈青山找学校开了介绍信,又写了几个南方老同学的联系方式。
“这两个在广州,一个在深圳,都是大学教授。万一遇到困难,可以找他们。”沈青山说。
秦建国的工作室暂时交给徒弟小赵照看。小赵是他从文化宫带出来的,十九岁,手巧肯学,看店和接些简单活计没问题。
“师傅你放心,我保证每天开门,订单我都记在本子上了。”小赵认真地说。
临行前一晚,秦建国和沈念秋都睡不着。
“紧张吗?”沈念秋轻声问。
“有点。”秦建国老实说,“就像……就像第一次上山找参,知道前面有好东西,但不知道路上会遇见什么。”
“我倒不紧张,就是兴奋。”沈念秋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建国,你说南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真的满街都是个体户吗?真的能随便买卖东西?”
“去了就知道了。”秦建国握住她的手,“不管南方什么样,咱们一起去看看。”
三月二十二号,清晨五点,天还没亮。
秦建国和沈念秋提着简单的行李出了门。沈青山推着自行车送他们去火车站,沈母抱着石头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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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人山人海。八十年代初,出行主要还是靠火车,春运虽然过了,但人依然多。大包小包的行李,拖家带口的旅客,混合着香烟、汗水、食物和各种说不出的气味。
“路上小心,到了就打电话。”沈青山叮嘱。家里没电话,但可以打到学校传达室。
“爸,妈,你们回去吧。”秦建国说,“石头,听姥姥姥爷话。”
石头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小声说:“爸爸,别忘了椰子糖。”
“忘不了。”
汽笛长鸣,绿皮火车缓缓启动。秦建国和沈念秋挤在车窗前,向站台上的家人挥手,直到人影变成小点,最后消失。
找到座位,放好行李,两人才松了口气。硬座车厢,一排三个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中间是个去天津探亲的大娘。
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进,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灯光变成郊区的平房,然后是广阔的田野,覆盖着残雪。
“要坐多久?”沈念秋问。
“到广州,三天两夜。”秦建国看了看车票,“中间在天津、徐州、武汉转车。”
那个年代,没有直达车,每一次转车都是一场战斗。
第一段路程还算顺利。到了天津站,他们有两个小时转车时间。秦建国护着沈念秋挤出人群,找到去徐州的车次,在站台上买了两个烧饼充饥。
“跟我想象的南方之行,好像不太一样。”沈念秋啃着烧饼,苦笑着说。
秦建国也笑了:“这就是真实的中国。十几亿人,大多数都是这样出行的。”
第二段车程开始拥挤。徐州是大站,上车的人比下车的人多得多。过道里站满了人,行李架上塞得满满的,连座位底下都躺着人。
夜里,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味、脚臭味、孩子的哭闹声。秦建国让沈念秋靠着自己睡,自己睁眼守着行李。
黑暗中,他想起前世。也是这样拥挤的火车,只不过方向相反——是从云南回春城。那是年,知青大返城,他挤在火车连接处,站了三天三夜。那时候心里只有迷茫:回城后怎么办?工作在哪里?未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