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结束前一周,一件意外的事情生了。
一位来自南方的收藏家,在《余响》展区驻足良久后,找到吴策展人,表示想要收藏全套五件作品。价格开得很高,高到足以让小院好几年轻松运转。
吴策展人第一时间联系了宋志学。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宋师傅,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这位收藏家在业内很有名,他的收藏意味着作品的认可。而且价格方面……真的很不错。”
宋志学握着电话,手心里渗出细汗。他请吴策展人给他一天时间考虑。
挂断电话,他在工棚里坐了很久。傍晚的光线斜射进来,木屑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他看着墙上那个雷击木碎片挂坠,想起创作过程中的日日夜夜,想起每块木头在手下的触感,想起那些困惑与突破的时刻。
五块雷击木就像五个孩子,看着它们从原始状态逐渐显现出内在的样貌。现在,有人要带它们走,给它们一个“家”——一个或许恒温恒湿、精心照看的收藏室。
但这真的是它们最好的归宿吗?
晚饭时,宋志学把事情说了出来。饭桌上安静了片刻。
李刚先开口:“志学哥,我觉得这是好事啊!有人欣赏咱们的作品,还愿意出高价收藏。这不是对北木的肯定吗?”
王娟却摇头:“我有点矛盾。从艺术角度,被收藏是认可;但从情感上,这些木头和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就像家人要远行。”
李强看向秦建国:“师父,您怎么看?”
秦建国慢慢吃着饭,等所有人都说完,才放下筷子。
“志学,这五件作品,现在属于谁?”他问。
“按照展览前的协议,作品所有权还是北木,博物馆只有展览权。”宋志学说。
“那么,你是它们的作者,你有决定权。”秦建国说,“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创作它们时,想过会被收藏吗?如果想过,你想象的收藏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想过,你现在希望它们去哪里?”
宋志学认真思考着。创作时,他全心沉浸在过程中,几乎没想过作品完成后的命运。如果非要想象,他大概希望它们能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被懂得的人观看、感受。
“师父,我不确定。”他诚实地说,“一方面,被专业收藏家收藏,意味着作品会被妥善保存,可能几十年、上百年后依然存在。但另一方面,放在私人收藏室里,只有少数人能看见,这和我的初衷似乎不太一样……”
“你的初衷是什么?”秦建国追问。
“是分享。”宋志学豁然开朗,“我想分享雷击木的美,分享那种灾难之后的转化,分享时间在物质上留下的痕迹。如果锁在私人收藏室,这种分享就被限制了。”
“那如果放在博物馆呢?”王娟问,“公立博物馆,向公众开放。”
“那当然好,但博物馆会收藏当代木作吗?而且,如果是捐赠,北木现在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宋志学苦笑。
秦建国点点头:“你思考得很清楚。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想法——仅供参考,最终决定在你。”
大家都屏住呼吸。
“手工艺品和纯艺术作品不同。”秦建国缓缓说,“好的手工艺品,应该在生活中被使用、被感受、随着时间变化。但你这五件作品,已经越了实用,进入了观念表达的领域。它们是艺术品,应该被当作艺术品对待。”
“所以您赞成被收藏?”李刚问。
“我赞成的是‘认真考虑收藏的邀请’,而不是简单答应或拒绝。”秦建国说,“志学,你可以和这位收藏家见一面,了解他的收藏理念,了解他计划如何安置这些作品。如果他能保证作品会适当向公众展示,或者未来可能捐赠给公共机构,那或许是好的选择。”
“如果他就是想放在私人别墅里,只给自己看呢?”宋志学问。
“那你就问自己:你愿意吗?”秦建国直视他的眼睛,“没有对错,只有选择。每个选择都有代价,也都有收获。”
那天晚上,宋志学失眠了。他想起顾老的话:“作品完成的时候,作者就该退场了。”也想起自己说过:“它们现在不属于我了,它们属于每一个来看它们的人。”
凌晨三点,他忽然坐起来,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
“如果我坚持作品应该被更多人看到,那么我应该寻找公共收藏的机会。如果暂时没有,那么被私人收藏也是一个选择——至少作品被珍视、被保存。重要的是,收藏者真正理解作品的价值。”
“价格是认可的一种形式,但不应该是唯一标准。”
第二天,宋志学请吴策展人安排了与收藏家的会面。对方姓林,五十多岁,衣着朴素,说话带着南方口音,态度诚恳。
他们在博物馆的咖啡厅见面。林先生没有急于谈价格,反而先谈起了自己对雷击木的理解。
“我老家在福建山区,小时候见过雷击后的树木。”林先生说,“村里老人说,雷击木有灵气,能辟邪。但我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我看到的是自然的绝对力量和生命的顽强并存。雷电能将大树劈开、烧焦,但往往不会完全杀死它。过几年,旁边又会出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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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志学点头:“是的,这正是我最初被雷击木吸引的原因。”
“你的作品好就好在,你没有美化它,也没有过度诠释它。”林先生继续说,“你让木头自己说话。尤其是《余响·五》,那些凿痕……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在雕刻一个预设的形态,而是在跟随木头的指引。”
这番话打动了宋志学。林先生是真的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