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安定、暴露、转移。
如此这般,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姜融的面容也逐渐长开。
精致可爱的他只要微微弯起眼睛露出乖巧讨喜的笑,不管是邻里长辈同龄伙伴,还是那些浑身是疤冷脸硬邦邦的战场硬汉,都会忍不住对他多几分偏爱,跟他说话时连语气都能稍稍放缓。
要知道这在人人自危的废土世界可是很难得的。
在这里,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都面临着无法上战场那就没有丝毫价值的生存威胁,这种情况下还用同情心去怜爱一个小孩可就太难得了。
凭着这张脸混得风生水起了一段时间,姜融更加如鱼得水,他跟谁也能聊得来,也知道如何用最省事的方式去换取最高的利益。
在漫长的逃亡生活里,望舒从没有见过他崩溃的样子。
姜融是个很有韧性的人,面对降临在他身上的厄运,他虽算不上无动于衷,却也远远称不上恐惧。
这世间没有能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这样想着,已经长成比正常的人类还要大上一圈的望舒又用鼻尖碰了碰他,去舔他的手心。
姜融便一下子笑了起来。
他哈哈笑着,漂亮的眉目神采飞扬,抱着大狗的脖子把脸埋了进去,动作间满是亲昵:“我的凯尔今天也很可爱,我想想看……怎么奖励你好呢?今天给你做野鹿肉罐头吃怎么样?”
Kael(凯尔),在盖尔语里是精神上的守护灵的意思,这是姜融在收养他的第二年为他取的名字。
可尽管黑色的狼犬被污染后成了变异种,看上去威风凛凛,又有谁会一口一个守护灵地用满含珍重的语气叫着一只无法回应的狗呢?
也只有他了。
望舒想,姜融是不同的。
事实上姜融为了躲避追查另辟蹊径,果然用了格外不同的方式混进了军队。
他说自己是哨兵,大黑狗就是他的精神体,他们两个在演习时用配合无间的方式瞒过了报名处,顺顺利利地成了一名哨兵军人。
上战场、接黑活、只要钱给够那么派给他的任务他来者不拒。
慢慢地有个精神体是黑犬的哨兵,做事干净利落很厉害的名声传了出去,肉眼可见地,他们的生活有在变好。
望舒觉得,姜融这样的人或许比他更适合当一名神灵。
神需要有一个坚定的、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的强大内心,足以公平公正地支撑法则的运行,望舒觉得自己并不符合这一准则。
不然为什么,他的目光渐渐开始无法从姜融的身上离开了呢?
为什么他明知道这孩子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甚至早在第一年就无比清晰地知道了,现在却后知后觉地为他而感到痛心呢?
他不明白。
他想不通。
但这些困扰着神灵的纷杂情绪,在一个雨夜全都通透了。
望舒以灵体的方式凝聚了一个虚影,停在半空中俯视着正在铲土,死寂不语动作僵硬,只顾着埋葬那只狗的姜融,如同电光火石间劈向脊椎的雷光般,他瞬时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姜融很少这样狼狈了。
成年后的他也不允许自己这样狼狈。
可此刻,他盯着那个不整齐的土坑和里面毫无体温的黑色影子,眼眶里硕大的水珠混着雨水顺着脸颊一个劲往下掉,蹭在他的手背上和湿透了的衣襟里。
“哪有狗像你一样,蠢到一个劲地往前冲?”
他声音都哑了:“那是八千只污染物,不是八个!我需要你保护吗?他们想杀我又怎样?我告诉你我才不会死在那种地方!”
‘望舒从没有见过他崩溃的样子’。
‘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感到恐惧’。
这两句话在此时突兀地被推翻了。
他清晰地看到向来干干净净爱漂亮的姜融扔开了铲子,蹲在脏污的水洼里徒手埋葬黑犬的尸体。
看到他红眸里的愤怒难过、以及声音很低啜泣,才明白了这孩子并非不会哭,而是在意身为黑犬的他到了只会用这种方式来发泄的程度。
“凯尔……”
“回到我的身边吧……”
少年抱着自己轻声颤抖道,雨声模糊,声音难以传递,半空中的主神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本该回去,收回分身回到中枢之地里去。
可神使鬼差地,面对一个世界只能投入一个分身投影这一硬性法则,和声泪俱下呼唤着他的少年,他却全然不顾了。
无视反噬,他被不想离开姜融的意识所支配,几乎是没有思考地就往小世界投入了第二个精神体。
他是幸运的。
第二个分身降临在一个男性哨兵的身上,能力出众,身份方便,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回到姜融的身边。
他也是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