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绫那盏灯爆了个火花,颤巍巍地重新亮了起来。
“一定是他。。。”裴绫所有动作僵住,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喃喃。
闻言,邹岐渐渐松开了力道,一连退后好几步,拉开方才还过于近的距离。
“你看,他应了。”说了句无稽之谈。
“所以,你不要再妄自菲薄,你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裴绫看着黯淡摇曳的灯火,怔怔地、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像是终于听进了心里。
但很快,她转头,目光在晦暗不明中,直直投向邹岐。
“你的灯熄了。殿下的意思,是他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
说完,径直走向那盏亮着的灯,俯身提起:“回去吧。”
邹岐眉心一颤,双臂交叠在胸前抱紧,默默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
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方才短暂在他身畔停留过的温度早已散了。而靴中因为踩进雪地而积存的雪水,却开始渐渐化开,直刺脚心。这片冰冷又继续往上蔓延,一路凉到心口。
“我从来不需要他原谅,你的心思,我也不能左右。但你的人,必须是好好的。”声音又平静得有些冷酷。
裴绫倏而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直视他。
“邹将军。”
“前些时日,几次三番救命之恩,”她微微欠身,“我在此谢过。”
“今后路途,还请将军不要再亲自为我的琐事操心。与你相见,于我而言,只能徒添心中怨恨煎熬。我自然会好好珍重自身,直至回到母国,定不会误了你的圣命。”
邹岐抄在臂间的指节不觉攥住了裘衣的绒毛。
兜帽下冰雕玉砌的面容,和六年前初见时别无二致。清隽眉眼点着愁绪,仍然如此令他不敢遐思。
只是此时,几道泪水冻结的湿痕十分突兀地挂在比雪还苍白的颊上。
他从未见过她哭,更从未像这几日一样,见她几乎流尽了眼泪。
他道:“好。”
一路无言。直至单薄身影没入帐中,裴绫一次也再未回头。
好一会儿,小芍抱着那件狐氅探头出来,见邹岐竟然还在外立着,忙上前递还。
“将军,您还在这,娘子叫立刻来还您,故而还没有好好打理。。。”
“无妨。”
抬手接过时,却觉袖中一物滑落手边。邹岐忙唤已转身返回的小芍:“等等。”
“是,将军?”
他低头,正要取出交给她,“你拿去给。。。”
却见自己素色袖口上齐齐落了几根青丝,格外显眼。
邹岐顿了顿,将那已触到指尖的物件又按回袖中深处,随即转身道:“没事了,你回去吧。看看她鞋袜是不是湿了,小心着凉。”
。
主帐内一角,光影昏黄。
邹岐坐在一盏小灯前,取出方才掉出的那枚羊脂玉佩。
玉佩小巧精美,触手生温,飞雁穿莲的图样精雕细琢。底下缀的络子颜色有些旧了,但仍能看出织脚细密而工整。
这络子,定然是出自她手了。因为这是褚谅昔日几乎从不离身的佩饰,连他都有些印象。
那天他看着她一头鲜血,手上还紧攥着此物,非常生气。气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气褚谅让她卷进这一切,气自己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不能预料变故,不能扭转定局。
邹岐不觉自嘲轻笑。他今日来前,竟还想着将此物还给她,怕她伤感旧物尽散,哀思无寄,怕她熬不过去。
此刻想来,的确可笑。她对着一阵风、一阵灰,都能与那死人魂魄相通,何需此物凭吊寄托。
况且,若真见了旧物,难保不是徒增悲伤。
想及此处,他几乎想扬手将这东西砸入黑暗,砸碎。但指节绷紧又松开,忍下了。
这样毫无意义,而且还应了她说的,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的确,他并不洒脱,他此刻心如刀绞;但他知道这是她念着的东西,终究要去还给她。
他起身,将玉佩同其他七零八碎的物件一同放好。
她方才一番决绝话语,于他而言,还不能算是当头一棒。毕竟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将心思深埋,从未有半分宣之于口的打算。就算要护她,也应当悄无声息,或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他现在甚至干涉了她的人生,那很快遭到厌恶,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念及她一旦归去,自此苍水为界,相隔天涯,那连远远望一眼都再不能了。
邹岐莫名不自觉地去看袖口。那上面的几缕青丝不知何时已经掉了。
有些惋惜。
他合上匣子,落锁,起身,叫水,沐浴,对着镜子拧身上药。
然后枕着那团染着药气,又还有细微冷香的白氅,躺到将要破晓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