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寂灭!”
四字自孙悟空喉间滚出,既无雷霆之威,亦无叱咤之狂,只如九幽寒渊里飘出的判词,冷得淬骨,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万物终末的必然。
他悬浮在妖王殿那早已崩裂大半的洞府入口处,身影在狂乱的妖风里摇摇欲坠,却又偏偏如钉在虚空的界碑,纹丝不动。一身锁子黄金甲早被妖力撕得褴褛,甲片外翻,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口——那些伤口深可见骨,骨茬上甚至还凝着未干的妖血,可此刻,没有鲜血再从伤口涌出,只因他体内两股足以掀翻三界的力量,正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扼住了肉身的生机,将其化作容纳彼此的容器。
左眼,是煌煌纯阳佛力,那是西天诸佛以功德与愿力灌顶、经十世取经路层层打磨的佛光,此刻却褪去了慈悲,只剩焚天煮海的炽烈,金芒如熔金,灼得他眼睫都在微微颤抖;右眼,是沉沉魔渊煞气,那是自花果山崩碎时便藏于魂底、经大闹天宫、压五行山数百年磨洗的魔性,黑焰如墨,卷着毁天灭地的暴戾,几乎要将他的眼眶撑裂。
这两股本该如同水火、相遇即湮灭的力量,此刻却被他以本命猴毛炼化的精血强行缠缚,在经脉里拧成一股金黑交织的怒龙,顺着手臂,涌向那根同样变了模样的金箍棒。
金箍棒不再是往日里通体赤红、金光湛湛的模样,棒身之上,一半爬满了繁复的佛家梵文,金纹流转,似在诵经;一半刻着扭曲的魔纹,黑焰翻涌,如在嘶吼。原本丈二长短的神铁,此刻竟如水般柔化,前端微微弯曲,不再是横扫千军的刚猛,而是带着一种“压”的势——不是挥击,不是劈砍,是如同天地初开时,盘古以斧定乾坤的“按下”,是要将眼前这方天地、这群妖魔,尽数摁进虚无里的决绝。
孙悟空的指节死死扣着金箍棒,指骨因用力而泛白,甚至有血珠从指缝渗出,滴落在金黑棒身,瞬间便被那两股力量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他的呼吸早已停滞,五脏六腑如同被两股力量反复碾轧,每一次内息的流转,都像是有千万把尖刀在经脉里穿梭,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一种“宁教我碎,不教妖生”的偏执。
他低头,瞥了一眼下方那片遮天蔽日的妖潮。
那不是普通的妖群,是狮驼岭积万年之恶所养出的凶戾。最前排的,是青毛狮子怪以地脉妖力催生的“裂山妖”,身形如小山,皮糙肉厚,掌中狼牙棒粗如磨盘,每一步踏下,都震得大地隆隆作响;其后,是黄牙老象麾下的“吞江象妖”,虽无裂山妖的蛮力,却能口吐浊浪,那浊浪里裹着数百年的瘴气,沾之即腐,触之即烂;再往后,是数不尽的杂妖——蛇妖吐着芯子,鳞片泛着幽绿的毒光,狼妖呲着獠牙,眼中满是嗜血的红芒,熊罴怪扛着石锤,蜈蚣精抖着百足,甚至还有些修行不足千年的小妖,仗着数量多,挤在妖潮里,出尖细的嘶吼,那嘶吼声汇聚在一起,竟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音浪,朝着孙悟空撞来。
这些妖魔,哪一个不是在西牛贺洲横行一方的狠角色?哪一个手上不曾沾过百十条人命?它们看着悬浮在半空的孙悟空,眼中没有畏惧,只有贪婪——青毛狮子怪早许了诺,只要拿下这只猴子,便能分食他的猴脑,吞他的金丹,哪怕只是舔一口他的血,都能平添百年修为。
妖潮涌动,如黑色的海啸,朝着洞府入口扑来,距离孙悟空不过百丈之遥时,他手中的金箍棒,终于动了。
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朝着下方按下。
没有声音。
天地间的一切声响,仿佛都被这一“按”抽走了。那股黑色音浪率先撞上金箍棒散出的金黑力场,如同投入沸油的雪,无声无息地消融;裂山妖们的狼牙棒堪堪挥到半途,动作骤然定格,它们脸上还凝着狰狞的笑,口中还留着未出口的咆哮,可从指尖开始,那些粗糙的、覆着厚皮的皮肉,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透明,然后化作细碎的光点,散入虚空。
那不是消散,是湮灭。
是连“存在”这个概念都被抹除的彻底消亡。
孙悟空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小妖的粒子结构,在金黑力场的触碰下,从最基础的本源开始崩解——妖丹化作齑粉,魂魄化作游丝,连附着在它们身上的煞气与瘴气,都被力场抽离,拧成一缕缕黑红色的丝线,反哺回他体内,成了佛魔之力燃烧的燃料。
这诡异的无声杀戮,像一场蔓延的瘟疫,以金箍棒为中心,朝着妖潮深处席卷。
前排的裂山妖、吞江象妖,成片成片地定格、透明、湮灭。没有惨叫,没有残骸,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未留下,只有虚空里泛起的淡淡涟漪,证明这些妖魔曾真实存在过。那些涟漪里,偶尔会闪过些许碎片般的画面——是某个小妖偷食凡人孩童的场景,是某个妖将虐杀过路僧人的瞬间,是青毛狮子怪当年一口吞了十万天兵的狂傲……可这些画面,也只一闪,便被金黑力场绞碎,彻底归于虚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孙悟空的视线扫过那些湮灭的妖魔,没有半分怜悯。他见过这狮驼岭的惨状——方圆千里,寸草不生,遍地是白骨,那些白骨有凡人的,有修士的,甚至有天庭天兵的,层层叠叠,堆成了山,汇成了河。他曾化作小妖混入其中,听过那些妖魔吹嘘如何烹煮活人,如何以童男童女的精血修炼,那时他压在心底的魔性,便已如野火般烧了起来,只是碍着取经的戒律,碍着师父的慈悲,才一直隐忍。
直到此刻,当师父被绑在石柱上,八戒沙僧重伤倒地,当这些妖魔要将取经队伍连根拔起时,那点隐忍,终于被佛魔之力的狂潮彻底冲垮。
“嗬……嗬……”他喉间出低沉的喘息,不是疲惫,是体内力量冲撞带来的剧痛。纯阳佛力想要净化一切,却偏偏遇上了魔渊煞气的抗拒,两股力量在他丹田处撞出一个个无形的漩涡,每一个漩涡炸开,都让他的经脉崩裂数寸,可他不管,只是咬着牙,将更多的力量灌注到金箍棒上,让那“按下”的势,更沉,更狠。
空间开始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以金箍棒为中心,肉眼可见的金黑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先是覆盖了洞府入口的虚空,接着朝着狮驼岭的核心区域扩散。那些裂纹细如丝,却深不见底,裂纹深处,能看到混沌未开的景象——地火在翻涌,弱水在奔腾,罡风在呼啸,那是三界诞生之前的原始能量,此刻竟因这一“按”,被撕开了现世的帷幕。
一个吞江象妖侥幸躲过了湮灭的命运,它见势不妙,扭头便想往妖王殿里逃,可刚踏出一步,便踩在了一道金黑裂纹上。那裂纹瞬间缠住它的四足,如毒蛇般钻透它的皮肉,钻入它的妖丹。只听一声极细微的“啵”响,那象妖的身躯便从内部开始崩解,先是妖丹化作混沌能量,接着是骨骼,最后是皮肉,不过数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滩还冒着热气的、混着混沌气息的黑水。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终于打破了这死寂的湮灭。
是青毛狮子怪。
他本化出百丈巨狮之形,蹲踞在妖王殿的屋脊上,原本以为只需看着麾下妖群撕碎那只猴子,可此刻,他看着成片成片的妖群无声消失,看着那金黑裂纹朝着自己蔓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如冰水般浇透了他的妖魂。
他不是普通的妖王。他乃文殊菩萨的坐骑,因偷跑下凡,占了狮驼岭,又以自身妖魂与狮驼岭的地脉相连,数万年下来,他便是岭,岭便是他。可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地脉相连的妖魂,正在被那金黑力场一点点剥离——不是斩断联系,是直接抹除。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一块无形的橡皮,要将他从这方天地的“笔墨”里彻底擦掉,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死亡不可怕,形神俱灭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未存在过”。
那是比一切刑罚都更极致的虚无。
青毛狮子怪彻底慌了,他再也顾不得妖王的体面,百丈巨狮之躯猛地扑向虚空,张口便吐出本命妖火——那是他以自身万年妖丹炼化的“焚山焰”,赤红如血,能熔金化铁,甚至能烧穿金仙的护体灵光。可那妖火刚触到金黑力场,便如遇到克星般,瞬间熄灭,连一丝火星都未留下。
“不可能!不可能!”他疯了般嘶吼,又祭出自己的本命妖器——一柄以万年玄铁打造的狮头刀,刀身刻着百兽图,能引动万妖之力。他挥刀朝着金箍棒砍去,刀风呼啸,带着地脉的重量,可刀身刚与金箍棒的金黑力场接触,便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哀鸣,接着便从刀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作铁屑,被力场吞噬。
“地脉!给我起!”青毛狮子怪双目赤红,猛地一拍胸口,喷出一口紫黑色的精血,那精血落在地上,瞬间渗入土中。下一刻,整个狮驼岭的核心区域都开始剧烈震颤,地面裂开巨大的沟壑,沟壑中,滚烫的熔岩翻涌而出,数不清的地脉妖灵从熔岩里钻出来,那些妖灵形如枯骨,却有着猩红的眼瞳,朝着孙悟空扑去——那是狮驼岭数万年积累的怨煞所化,不死不灭,专噬神魂。
可孙悟空只是冷冷瞥了一眼,金箍棒下压的势,只重了三分。
金黑力场如同一道无形的墙,挡在那些地脉妖灵身前。那些不死不灭的妖灵,撞上力场的瞬间,便如冰雪遇骄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虚空里。而那些翻涌的熔岩,也在力场的压制下,缓缓回落,沟壑开始合拢,仿佛从未出现过。
青毛狮子怪看着这一切,巨狮之躯开始瑟瑟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妖魂正在快消散,与地脉的联系,已经断了九成。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黄牙老象,声音里带着哭腔:“老象!快!快想办法!这猴子不是人!他是魔!是佛魔!”
黄牙老象此刻早已没了半分嚣张。他的右前肢自肘部以下,早已在先前与孙悟空的缠斗中被金箍棒打断,断口处还在淌着墨绿色的妖血,疼得他浑身抽搐。他捂着断臂,缩在妖王殿的廊柱后,脸色惨白如纸,一双象眼瞪得滚圆,看着那不断蔓延的金黑裂纹,看着那无声湮灭的妖群,眼中满是绝望与悔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后悔了。
后悔当年听了青毛狮子怪的蛊惑,放弃了自己占山为王的安逸,跑来狮驼岭结盟;后悔不该贪图唐僧肉的长生,更不该对取经队伍下死手;后悔……后悔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这只猴子的底细。
他曾以为,这只猴子不过是沾了佛门的光,得了些神通,靠着金箍棒逞凶,可此刻他才明白,这猴子体内藏着的,是足以颠覆三界的恐怖——那不是佛,也不是魔,是佛与魔的极致交融,是连天道都要忌惮的毁灭之力。
“疯子……你这疯子!”黄牙老象尖声嘶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你引爆这等力量,你自己也会……也会被这力量撕碎!形神俱灭!连轮回都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