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可以不原谅吗?”
“是。”谢灼望进她眼底,“有些人,有些事,永远不值得原谅。”
清冷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沈祭雪沉默了很久很久。夜风吹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心中种种情绪剧烈翻腾,最终,一点点归于冰冷的沉寂。
她想起了很多事。
那些背叛,那些利用,那些以善意为名行下的恶果……与今夜所见,何其相似。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好。”她只说了这一个字。
两人回到山涧边时,洛逢春还在温声安慰那仍在哭求的少女。山灵闭目靠在青石上,气息微弱,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见他们回来,洛逢春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沈祭雪避开他的目光,径直走到一旁,神色冷然,显然不打算再发表任何意见。
谢灼叹了口气,替她说道:“道友,是善是恶,是生是死,皆是他们自身业果,自有天断。我们不便插手。”
洛逢春闻言站起身,眉头皱起:“道友此言差矣,你我修道之人,岂能见死不救?即便这其中有人罪大恶极,也有天道惩处,岂可累及无辜!”
他态度坚决:“你们若不愿出手,我便带凌云宗弟子留下尽力。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谢灼沉默片刻,道:“请便。”
那少女听到洛逢春愿意留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不住叩头感谢。
山灵依旧沉默。
夜深露重,山涧边燃起了一小堆篝火。洛逢春着手整理随身携带的灵符,思索着应对疫病的方子。
少女跪坐在山灵身旁,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山灵神志似乎有些恍惚,迷蒙间抓住少女手腕,轻唤一声:“阿沅……”
少女一怔,却没有挣脱。
夜深时,众人在山涧边暂歇。沈祭雪抱剑守夜,忽听身后传来细微响动。回头却见山灵不知何时醒了,正望着熟睡的少女出神。
“她很像阿沅。”山灵轻声道,没有看沈祭雪,仿佛在自言自语,“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沈祭雪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阿沅,该是他养大的那个孩子。
山灵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阿沅最爱吃山上的野果,每次吃完都会把汁水弄满手。我笑她,她就会偷偷将手抹到我衣襟上……”
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哀伤。
“她总缠着我讲山外的故事,说等长大了要带我一起去看烟花。可是……”
可是她没有长大。
沈祭雪默然听着。
她看见山灵周身开始泛起淡淡青光,如萤火般萦绕升腾。那些光点飘向沉睡的村庄,融入夜雾之中。
“你在做什么?”沈祭雪握剑的手一紧。
“除疫禳灾。”山灵闭上眼,声音渐弱,“……我到底还是此地的山神。”
沈祭雪微微一怔。
青光愈来愈盛,山灵的身形逐渐透明。
恍惚间,他仿佛又瞧见了那个他一点一点用灵果清泉喂养长大的姑娘。
“山神大人,吃这个果子,甜!”
“山神大人,你看,我编的花环好不好看?给你戴呀!”
“山神大人,你别总是一个人待着呀,我陪你说话好不好?”
“山神大人……快跑……”
记忆带着最初的温暖与最后的血腥,交织成一张痛苦而窒息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有人可以为一点虚无缥缈的长生妄想,便能将同类视为牲畜般宰割分食。
可又有人即便自身难保,仍想着救助他人。
他原本决定,让自己随着这些供奉他,又背叛他的村民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
可是……又觉得,总有什么,是不该被一同埋葬的。
一阵温柔而浩荡的清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沉睡的山林,拂过山下被疫病和恐惧笼罩的村落。
这清风涤荡着污秽,净化着瘴气,所过之处,弥漫的病气悄然消融。
篝火噼啪作响,沈祭雪蓦然望向村庄的方向,只见月色清冷,山林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好,她想。